最近新进来的一批犯人,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搅动着原有的势力格局。101监室也分到了一个新人--大熊。
人如其名,大熊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站在那里像一堵移动的小山。一张国字脸带着东北方汉子特有的憨厚,眼神却有些茫然和委屈。
他此刻正和二牛、阿力蹲在放风场墙根下,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声音嗡嗡的,满是憋屈:
“俺就纳了闷了!俺不就是……就是看着那牛长得忒好,一时糊涂给牵走了嘛?咋就能判俺十年?!那牛是金疙瘩做的啊?俺老家那边偷个牛,顶多蹲个两三年就出来了!这……这也忒狠了!”他蒲扇般的大手烦躁地挠着板寸头,一脸想不通。
二牛和阿力面面相觑。他们懂监狱里的弱肉强食,懂怎么在秦枭手下讨生活,但对法律条文这种弯弯绕绕的东西,实在是一窍不通。
“这个……熊哥,我们也不懂啊……”阿力挠头。
“就是,这判多少年,还不是人家法官说了算……”二牛附和着。
就在这时,沈言拿着那本厚重的《刑事诉讼法释义》从旁边经过,他本想径直去图书室旁边的“法律援助站”,却被大熊那充满困惑和委屈的大嗓门吸引了注意力,脚步微顿。
“量刑过重与否,需要看具体情节和涉案标的物的价值。”沈言清冽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像一道清泉注入燥热的空气。
大熊、二牛和阿力都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沈言走到他们面前,目光落在身材魁梧却显得局促不安的大熊身上:“你偷的是什么品种的牛?当时市场价值评估是多少?是否有前科?是否在偷盗过程中造成其他财产损失或人员伤害?法官在判决时依据的法律条文是哪几条?”
一连串专业而冷静的问题,直接把大熊问懵了。他张着嘴,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就……就普通黄牛啊……值多少钱?俺……俺没问啊!俺就一农民,哪懂这些!前科?没有!绝对没有!俺就牵了牛,别的啥也没干!”
沈言微微蹙眉,快速在脑中检索相关法条和司法解释。“按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盗窃公私财物,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数额巨大’的标准,各省不同。如果只是一头普通成年黄牛,按C市的标准,市场价值通常难以达到‘数额巨大’的门槛。除非……”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大熊,“那头牛被认定为特殊种牛、赛级牛,或者评估时被刻意高估了价值。你当时有律师吗?庭审记录看过没有?”
大熊听得云里雾里,但“数额巨大”、“评估高估”几个词还是抓住了。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特殊种牛?不可能啊!那就是村长家普通的耕牛!俺……俺没钱请律师,法院给派的,那律师就跟俺说了两句话,就让俺认罪……”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巨大的身躯都显得有些佝偻,“沈……沈律师,那俺……俺能申诉不?”
沈言正要开口分析申诉的可能性和难点,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只见场地中央的单杠下,秦枭只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背心,露出贲张的肩背和手臂肌肉。
他正轻松地做着引体向上,动作标准而充满爆发力。每一次拉起,背阔肌和肱二头肌都如同钢铁般隆起,绷紧的背心勾勒出强悍的倒三角轮廓,汗水顺着紧实的古铜色皮肤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力量的光泽。
他做得很慢,每一次下放都充满控制力,仿佛不是在锻炼,而是在展示一尊力与美完美结合的战神雕像。周围的犯人看得热血沸腾,叫好声此起彼伏。
秦枭轻松做完一组,跳下单杠,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人群外围、正被大熊他们围着的沈言。他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弧度,迈着大步就走了过来,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未散的强悍气场。
“哟,沈大律师业务都扩展到这儿来了?”秦枭人未到声先至,声音洪亮,带着戏谑,“给熊瞎子普法呢?收费贵不贵?嗯?”
他走到沈言身边,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眼神灼灼地扫过沈言清瘦的身板,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赤裸裸的狎昵,“……用不用肉偿?”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哄笑声和口哨声。大熊、二牛和阿力也忍不住咧开嘴,但又怕沈言不高兴,赶紧憋住。
沈言面无表情地合上手中的书,转身就要走:“无聊。”
“啧!”秦枭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沈言的手腕。那手腕在他粗粝的大手里显得格外纤细。他另一只大手直接捏了捏沈言的上臂肌肉,眉头夸张地皱起,语气满是嫌弃:“操!细胳膊细腿儿的,跟个小娘们似的!风大点都能给你吹跑了!来!”
他不由分说,拉着沈言就往单杠那边拽,力气大得沈言根本无法抗拒:“老子教你几招!练练!别整天抱着本书,跟个豆芽菜一样!”
“不必!”沈言用力想挣脱,但秦枭的手像铁钳。
“少废话!抓住!”秦枭把他推到单杠下,书丢给一旁的阿力,指着横杠命令道。
众目睽睽之下,沈言不想表现得太过弱势,只能沉着脸,依言跳起抓住单杠。他臂力不算差,并且也有六块腹肌,是那种薄肌型身材,但跟秦枭这种非人类比起来,差距明显。他绷紧身体,开始做引体向上。
一个,两个……他动作标准,速度不快,但看得出在认真发力。做到第八个时,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第九个,第十个,他白皙的脸颊憋得微微泛红,手臂开始明显颤抖。
第十一个,他勉力将下巴拉到横杠高度,手臂肌肉绷紧到极限,身体却怎么也无法再向上拉高哪怕一厘米,悬在那里微微晃动。
“使劲儿啊!没吃饭?”秦枭在下面抱着手臂,看得不耐烦,吼了一声。突然,他伸出手,毫无预兆地,直接托住了沈言悬空时绷紧的臀部,猛地向上一送!“给老子上去!”
“!!!”
那只滚烫、粗糙、充满力量的大手隔着薄薄的囚裤,清晰地包裹住臀部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沈言全身!他身体猛地一僵,大脑一片空白,手上一松,差点直接从单杠上掉下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迅速放手落地,踉跄着退开两步,与秦枭拉开距离。清俊的脸上血色褪尽,随即又涌上羞愤的红潮,耳根更是红得滴血。
他死死盯着秦枭,眼神冰冷,咬牙切齿道:“枭哥!请!自!重!”
秦枭看着自己那只还残留着饱满紧实触感的手,回味了一下刚才那瞬间的弹性和力量,又看看沈言炸毛般羞愤欲绝、眼神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样子,非但不恼,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极其恶劣和满足:
“啧,沈律师,看不出来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沈言腰臀处意犹未尽地扫过,“……你这屁股,还挺有劲儿。”
“噗嗤!”“哈哈哈!”周围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更大声的哄笑。连憨厚的大熊都挠着头,嘿嘿傻笑起来。
沈言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再也不想看秦枭那张欠揍的脸,也不想听周围的哄笑,猛地转身,从阿力手中拿回自己的书。步伐比平时快了一倍,几乎是逃离般大步流星地朝着图书室的方向走去。
秦枭看着他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摸着下巴,笑容更深了,眼底闪烁着志得意满的亮光。
嗯,手感确实不错。这“健身”效果,他很满意。
————
劳动工厂弥漫着机油、金属粉尘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掩盖了大部分交谈。
秦枭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像巡视领地的雄狮,带着强子、阿力在成排的货架和半成品机械部件间踱步。
沈言跟在他侧后方几步远的位置,手里拿着一份刚核对完的物料清单,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某个数据。
突然,一阵不成调的、嘶哑的童谣声刺破嘈杂的机器声,由远及近:
“铁鸟飞呀飞,黑心肝呀黑……”
“啄脑袋呀啄脑袋,红花开呀开……”
“躲不开呀躲不开,骨头碎呀碎……”
只见老鬼李富贵抱着一个脏兮兮、缺了只眼睛的破布娃娃,佝偻着背,眼神空洞地晃悠过来,一边走一边用指甲刮着铁架子,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嘴里反复哼唱着这几句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谣,像一道不祥的阴影,直直地朝着秦枭的方向撞来。
强子皱眉,正要上前驱赶这个“疯子”。秦枭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他。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老鬼浑浊眼底一闪而逝的、极其短暂的清明!那清明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寒星,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直直指向沈言头顶那片堆放着巨大金属支架的区域!
“操!”秦枭瞳孔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吼一声!
就在这一刹那——
“嘎吱——哗啦!!!”
沈言头顶上方,一个堆叠着数根沉重钢梁的货架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固定支架的螺栓仿佛被无形的手瞬间拧松!几根手臂粗细、顶端带着锋利毛刺的钢梁如同挣脱束缚的巨蟒,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朝着正下方的沈言狠狠砸落!阴影瞬间笼罩!
“沈言!!!”
时间仿佛被拉长!秦枭的吼声撕裂空气!他全身肌肉贲张,爆发出非人的速度,猛地撞向还在惊愕抬头、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沈言!
“砰——!!!”
巨大的撞击力让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摔飞出去好几米远,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滚作一团!沉重的钢梁几乎是擦着秦枭的后背轰然砸落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将地面砸出凹坑,金属撞击声震耳欲聋!碎石和灰尘四溅!
之后就是人群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枭哥!沈哥!”强子和阿力目眦欲裂,疯了一样冲过去。
烟尘弥漫中,沈言被撞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他顾不上自己的疼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挣扎爬到秦枭身边。
“秦枭!秦枭!”沈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颤抖着手去扶秦枭的肩膀。
“嘶……操……”秦枭闷哼一声,脸色因为剧痛而瞬间煞白。他强撑着坐起,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肩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一道深长的伤口赫然在目!锋利的钢梁毛刺划开了囚服和皮肉,鲜血正汩汩地涌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肩膀和衣袖。右小臂也被飞溅的碎片划开几道血口。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秦枭顾不上自己的伤,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时间焦灼地扫视着沈言全身,声音嘶哑。
“我没事!我没事!”沈言看着那刺目的鲜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后怕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恐惧和眩晕,强迫冷静占据上风。“强子!阿力!快!扶他去医务室!”
……
医务室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顾允堂和刘伯脸色凝重,动作麻利地处理着秦枭肩臂上的伤口。清洗、消毒、缝合、包扎……整个过程秦枭咬着牙,一声不吭,额头上布满冷汗,只有紧握的拳头和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承受的巨大痛楚。
沈言一直守在旁边,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允堂手上的动作,每一次镊子夹起棉球擦拭血迹,每一次针线穿过皮肉,都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心中的惊悸未平,看着秦枭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啃噬着他,随之而来的,是对秦枭安危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担忧。
“伤口很深,但没有伤到主要血管和神经,万幸。”顾允堂包扎完毕,松了口气,“不过失血不少,加上剧烈撞击,今晚很可能会发烧。需要密切观察,注意伤口别感染。”
“谢谢顾医生,刘医生。”沈言声音有些干涩地道谢。沈言让强子带人去调查这次的突发事件。
后半夜,果然如顾允堂所料,秦枭发起了高烧。他躺在医务室狭窄的病床上,眉头紧锁,呼吸粗重而灼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汗水浸湿了额发和枕巾。
沈言在旁边反复的换着秦枭额头上的湿毛巾。灯光下,秦枭平日里那副狂傲霸道、仿佛无所不能的面具被高烧和脆弱撕得粉碎。他不安地辗转,嘴唇干裂起皮,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沈言拿起沾湿的棉签,小心地润湿他的嘴唇。就在他俯身靠近时,秦枭滚烫的右手突然猛地抬起,一把攥紧了他微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阿锐……!”秦枭的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急切的恳求和绝望的恐惧,“别去……回来……!”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沈言耳边炸响!他身体猛地一僵!
阿锐?!
是谁?能让秦枭在意识模糊时如此失态地呼唤?是某个得力手下?是兄弟?还是……他心中某个难以忘怀的旧情人?
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酸涩感,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泛起,迅速弥漫开来。
他怔怔地看着秦枭在昏睡中依旧痛苦挣扎的脸。
是为了这个叫“阿锐”的人吗?秦枭如此强大,却甘愿被困在这座监狱里,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阿锐”?
沈言的心头被巨大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
秦枭的高热在黎明前终于退去。他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言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俊的侧脸,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只手还被自己紧紧攥着。
“醒了?”沈言感受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秦枭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嗓子沙哑:“死不了。”他目光扫过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膀,又落在沈言被自己攥得发红的手腕上,眼神微动,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顾医生说,伤口需要每天换药,观察恢复情况。”沈言试图抽回手,却被秦枭攥得更紧。
“嗯。”秦枭应了一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言,“你来换。”
沈言一愣:“有顾医生和刘医生……”
“老子就要你换!”秦枭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他们手重,老子嫌疼。你手轻。” 这理由简直蛮横无理。
沈言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肩上的纱布,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就算秦枭不说,亲眼看着他为自己挡下那致命一击后,沈言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将照顾他的责任推给别人。“……知道了。”
于是,每天下午固定的换药时间,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微妙的仪式。
沈言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用沾了药水的棉签仔细清理伤口边缘的血痂和渗液,再涂上促进愈合的药膏,最后换上新的干净纱布。他的指尖微凉,动作专注而轻柔,尽量避开秦枭灼热的皮肤。
秦枭则大大咧咧地靠在床头,赤裸着精悍的上半身,任由沈言摆弄。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流连在沈言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紧的薄唇上。
沈言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萦绕,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秦枭的忍耐力。
“啧,沈律师这手……”秦枭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一丝慵懒的戏谑,“……又软又滑,摸来摸去的……”他故意停顿,看着沈言涂抹药膏的动作微微一僵,才恶劣地勾起嘴角补充道:“……还说不是勾引老子?”
沈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羞恼和那丝因他靠近而莫名加速的心跳,强装镇定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包扎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一分。
“嘶……轻点!谋杀亲夫啊?”秦枭夸张地抽了口气,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随着伤口逐渐好转,秦枭的“得寸进尺”也越发明显。他借口病床枕头太硬不舒服,脖子酸痛,在沈言换完药收拾东西时,会极其自然地、带着点虚弱(多半是装的)的疲惫感,将那颗刺猬般的脑袋,不客气地枕到沈言并拢的大腿上。
“借个地儿靠会儿,累。”他闭上眼睛,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言身体绷紧,大腿上传来沉甸甸的重量和对方短发扎人的触感,以及透过薄薄囚裤传递过来的、属于秦枭的灼热体温。他想推开,但看到秦枭闭着眼、眉宇间似乎真的带着一丝疲惫(或许是装的,但伤口是真的),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几次之后,沈言竟也默许了这种过于亲密的姿态。他只是僵硬地坐着,手里拿着书,目光却无法聚焦在文字上,心跳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秦枭则像一头餍足的猛兽,枕着“专属软垫”,鼻息间萦绕着沈言身上干净的气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