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风从立交桥腹里拍出来,带着机油味和热浪,把雨横着抽在脸上。凌峰他们从河堤一路切上二环,踩过一排湿亮的防撞桩,躲进匝道与承台之间的监控盲区。上方广告牌的钠灯频闪,白光像钝刀一下一下划在眼角。远处,一串红点在雨幕里缓慢逼近,像一条无声嘴的毒蛇——蜂巢车队。

桥下堆着翻倒的展板和两张破沙发,海绵里渗出一股旧霉的甜味。林妍撕下广告布,把扎带穿进边孔,顺着护栏抛上去,布遇雨吃重,贴在风口边;罗小军拧开匝道旁那只脖子歪的消防栓,红色阀门在他指下发出一声闷响,水枪口“嘶”地吐出一道白水,撞在桥柱上弹成水帘。陈肃把四格板斜举成一面暗旗,板身在风里弓起,雨沿板脊流,溅到凌峰他们小腿上冰得发麻。

蜂巢车队拐上立交,第一辆灰车顶着雨切入匝道,半球罩朝上,蜂巢孔在雨里亮到发白,后面黑亮的静帘板紧跟,像两块无字碑随车滑行。

“上。”凌峰把对拍锤往膝后一扣,借力起身。罗小军把水枪口上提,白水如刀,斜打在半球罩边,泡沫沿布条下泻,像给车戴上一条湿重的围巾。

凌峰把躲在立柱后的“施工中”塑料牌一把推到路心,风把它掀起又压下,像一张软的盾。司机愣了一下,速度反而更高,想靠撞风把布甩开。

凌峰把身体贴上桥柱,肩带勒进锁骨,手掌在湿栏杆上一捋,把身位硬挤到风口边。蓝白的低频像一口炙烫的巨息从半球罩里吐出来,贴着凌峰的侧脸擦过,耳背嗡嗡发空。

“挂它。”林妍的声音不高,手已经把第二条布索飞出去。布索脖子一样绕上第三车半球罩的边沿,扎带“喀喀喀”收紧,泡沫顺着布脊往下滴,像一条湿蛇沿着车头蜿蜒。

“左侧来人。”陈肃提醒。两名智能战警从车后侧跳下,肩灯半开,电叉与喷雾一左一右直插凌峰几个的战斗队形。电叉从水帘下穿过,蓝弧在雨里“啪”的乱跳,风口把电丝吹成细毛。凌峰挥臂,手锤重重击出电叉头一歪,蓝弧打在路牙石上炸出一朵白。

车队后方,黑影攀上匝道护栏,披风一抖,硬化的布面在干风里发出轻轻的“哗”。银色接收器一闪即息。瞿藏立在桥上,不急不缓,像一块石头落在局心。他没动口令。他动灯。广告牌的频闪忽然从杂乱变成齐整的强闪,严整到让人心跳忍不住跟上它的拍。白冷光一刀刀往里切,眼底像被刀片刮。几张脸在强闪里一起微颤。强光晃眼。大家有瞬间的失明。

瞿藏从护栏上一跃而下,他要在后方突入凌峰的战斗队形,逼凌峰他们回身。

桥上,瞿藏往护栏外倾半寸,接收器在黑里亮了一点,像一只银色的眼。他抬手,不指挥车,他指挥灯。广告牌大屏忽然从白闪切到强光,强光刺眼,大家瞬间看不清前方。

凌峰抬锤砸向护栏下的风鳞片边。锤头“当”地一声,鳞片边缘歪了一点。凌峰借势冲出去,风鳞片又落下一排。他没看风没看灯,只看主车半球罩与路面之间那一条缝隙。那条缝在雨里忽大忽小,像一颗开合的喉结。他把对拍锤横到胸前,整个人撞进那条缝里,把锤柄当楔,重重的砸下去。

瞿藏第一次抬眼真正地看凌峰一眼。他的接收器亮得稍微长了一线,护栏下更多的风鳞片落下,桥腹的风被切成更细的刀,风刃如刀向凌峰他们砍去。

凌峰把锤头重重砸向白瓷扣,桥上的护栏重重落下,砸向蜂巢车,正在发动声波攻击的蜂巢车发出一声哀鸣陷入沉寂。

凌峰等静帘落下,蜂巢车队在雨幕里重排,主车被凌峰他们掀翻在灯下像一块丑陋的补丁,风把雨横着推来,空气里全是金属和汽油的刺鼻的味道。瞿藏的冷漠的看向凌峰,手一挥,机械战警列队缓缓逼近。

空气里潮气越来越浓,灯罩里积着水,发出昏黄的光。凌峰他们把两名测试员夹在中间,向后方退转,鞋底踩在防滑粒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柴油味顺着风道时紧时松地扑来。上方偶尔一声金属回弹,像桥腹在咽气。

第一道槽口往左折,一台清扫圆盘趴在里面死机,头上的蓝灯时暗时亮。林妍把布带绕过它的刷圈,轻轻一提,卡齿“嚓嚓”转动,圆盘挪出一道缝。缝很短,但够肩膀过去。电缆托盘从头顶压来,水沿托盘边缘一串串滴下,砸在颈后发凉。陈肃伸手按住两根裸露铜鼻,把它们推回绝缘槽,指腹立刻被刺得麻,他倒吸一口气,没出声。

引道尽头是货梯井,轿厢停在上方,安全门半开,门楣下垂出两条被雨泡胀的密封条。井道里吹上来一股热铁味,像一口巨大的喘息贴脸。

“下二层,借边墙穿底涵洞。”陈肃垂眼,像在耳后听路,“主车还没撤远,声音变浅,是在调阵。”

凌峰他们一层层往下移动。走到负二层的防火门,铁皮门板被冲撞过,中间凹了一掌。白瓷铰还在。林妍把刀背贴上去,“掀”。扣没松,她手腕发软,虎口的口子被绷带勒得热,她咬齿换手,左手发力,“喀”,牙退半齿。门“呃”地开了一指。风从里面蹿出来,带着汽油和消毒水混在一起的刺,眼睛立刻酸起来。

“进去。”凌峰把锤柄横在胸前。

门后是设备廊,天花板全是风管和缆桥,地面两条排水沟沿着墙根跑。远端一排玻璃视窗内摆着银灰色机柜,机柜侧面烫得发亮,风扇的嗡声像一面不断拧紧的鼓。廊道正中立着两台小型履带机,机体高不过膝,它们头上各装了短短的喷淋杆,喷口湿,刚停过。履带上的泥浆是新鲜的,说明它们刚在外面爬过桥底。

“避光,靠右排水沟走。”陈肃压声。

凌峰他们贴着沟走过去,第一台履带机的头慢慢转过来,摄像头红点跳了一下。它起喷,白雾“嘶”地覆来。苏薇把两名测试员往后挡住,林妍同时把灭火器的尾喷“呲”在喷杆根部,温差让金属一收,“喀喇”一声小脆响,喷口的卡簧掉了一片,白雾一歪,打在墙上。第二台履带机从左侧夹角钻出,喷口没有起,它尾部却扬起一把干粉,像一块白布铺凌峰他们脸上。凌峰把锤柄立起当杆,人往后压,把那团白挡在他胸前。白粉糊在他衣上,遇汗立刻成泥,他呼吸短了一下,再收回来。

履带转尾,两车交错。罗小军把四格板向左斜举,敲向第二台的摄像头红点,红摄像头被敲碎。他脚尖在栅格上“挂”了一下边,借力绕到第一台侧面,抄起地上的警示锥,橡胶底朝内,卡进履带—引导轮之间,“咔”的一声,带子瞬间打齿,车身一顿。第二台追上来,喷杆重新抬起。凌峰抓起地上一根生锈的撬棒,把撬棒横插到喷杆与车壳的缝里一“扭”,喷杆歪到一侧,喷口对着它自己,白雾扑在它壳子上,传感器被白糊一层。两台履带车如同无头的苍蝇胡乱转了起来。

“继续走,别恋战。”凌峰嗓子已经哑得发沙,还是把语气压住。

穿过设备廊,前面是一道下穿涵洞。涵洞右侧开了半扇防水挡板,板背积水,一旦松,整条沟里的水都要倒下来。更远处能听见汽车胎滚在水面上的“哗哗”,主车那颗带疤的红点像在雨幕里时隐时现,已经压到引桥下方。

“涵洞里有排风。”陈肃贴着墙,手指在风里划,“往外推。风速够,我们可以借力出到引桥下,顶它车身左侧。”

挡板的手轮已经锈到掉渣,林妍两手握住,手背的伤口在铁皮边上擦得火辣辣,她还是用力。手轮一点一点哑着嗓子转动,板缝“嘶”地吐出一道水,先是黄的,带着泥水。水沿涵洞外沿铺开,地面出现一层薄亮。

凌峰他们靠右走位,身体前倾,像贴在风上。涵洞尽头的下引桥口被一台蜂巢车堵着半边,半球罩的皱在灯里像一条细疤,静帘板贴着桥腹。车后两名智能战警正把三角锥往路心摆。

凌峰他们分工:凌峰和罗小军往左,拖住三角锥;苏薇把两名测试员压在涵洞影里;陈肃斜举四格板,挡住半球罩的直射灯;林妍抓着最后一根扎带,去找主车护板上第二枚白瓷扣。风从涵洞里直直顶出来,带着铁和水的混味。主车开始上坡,轮胎在水镜边试探地打了一下,司机回方向,准备从干线切过。

凌峰冲出去,身体像一块楔子横在主车左后侧。锤柄压下,木质护胶与车腹一碰,发出一声闷响。他身体被撞得往后一退,

“扎带!”凌峰吼。罗小军把扎带甩过去,扣住护板边缘,凌峰跟着往回拽,扎带“喀喀”收紧。整车侧向往凌峰他们预设的“滑道”进。司机踩刹,ABS在水面上打点,车身撒了一片白雾。半球罩下那圈牙又开始疯狂咀嚼空气。“他要用静帘声波攻击。桥腹黑幕开始落,角度朝涵洞口。凌峰他们就像被人按在水里憋住两口气,瞬间感觉周边空气被抽光。

”凌峰咬着牙。血从他唇角被雨冲成一条淡红。他把对拍锤往上提,手臂发抖,还是把锤头对在护板边的那枚扣上。再轻轻一“当”。

轻,却准。白瓷扣“喀嗒”松了第二半齿,护板边缘“蹬”地皱出一根筋。半球罩下像齐齐被“卡了一下舌”。音波被吞回。就在这时,两名智能战警从灰车后绕上来,一个电叉猛刺罗小军握带的手腕,蓝弧擦过,他手背一紧,几乎松开。另一个人抡起离子棒往凌峰脸上砸去,苏薇冲出来,手肘狠狠顶在电叉人的护圈下沿,蓝弧一歪,打在路牙石上乱跳。

主车终于被凌峰他们这一连串死扯逼到极限:前轮完全滑进镜面,后轮压着干线边缘,整车倾斜。半球罩重重一颤,护板下露出另一块方形黑板,接口编号和凌峰他们在楼里掀过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材质更硬。

凌峰挥锤,脚下一沉,把全身力量送到锤头上。锤头落在黑板与护板夹缝处,金属内部传出一丝令人牙酸的嘶声。第二下,他差点没抡起来,胸口像被两只手从里面拉开。他拼尽全力抡了下去,落点一分不差。黑板边缘终于裂出一道细不可见的白线。

“我来。”林妍把刀背收起,空手握锤。她手臂比他细,力没他深,但角度准。她把锤头往那道白线“点”了一下,不是重击,是像敲锁那样挑——黑板“咔”的一声,边缘垮了半齿。凌峰他们齐声吸了一口气。主车的半球罩在同一刻发出一声失真般的颤抖,像一张涂胶的鼓膜被人戳了一个针孔,音波瞬间消失。

凌峰几人拖着两名测试员往涵洞里撤。罗小军右腕已经抬不起来,用左臂顶着扎带,脚下还在发抖。苏薇肩膀上挨了一下,肋下割开一条口还在流血。

凌峰他们退回设备廊,防火门“呃”地闔上半寸,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铁、柴油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水闸手轮在凌峰他们手下慢慢转开,含金属渣的吱响像夜里的一根锯。上游那条红点链子在雨里缓慢重排,凌峰把手轮扳到极限,水从闸口倾泻而下,涵洞外的镜面一下变厚,路面生出更多的不确定。瞿藏在桥上站了一会儿,像是把这一幕刻进了他的心里。他转身,披风在雨里划出一条硬线,消失在光和风后面。

设备廊越往里越窄,排气的嗡声像有手指摁着太阳穴。墙角渗着水,混着消毒味和金属腥,脚边的水沟冒着气泡,一下下在鞋侧炸开。凌峰他们沿着缆桥下的阴影蛇行,头顶的风管时不时滴一滴黑水,砸在肩背发凉。远处一道玻璃隔断后,十几台银灰机柜排成两列,柜门上贴的编号和楼上那块黑板一致,只是这里多了一圈红色防火带和一个铝制紧急释放把手,像在提醒:动它,要付代价。

玻璃隔断的滑门被设成常闭,门框下端溢着薄薄一层水。苏薇把两名测试员按在柱后,低头,短句:“别看灯。”她声音哑到沙子里去,语气还是硬。罗小军把没力的右腕垂下,用左手把四格板竖起来,挡住滑门外侧的摄像头;林妍用刀背去撬门下的地锁,刀脊一挤,舌片“咔”地退回去一线。

门刚滑开十公分,顶板里“砰”的一声脆响,像谁在凌峰他们头顶拍了一下铁皮,紧跟着白雾从机柜上方的喷口直直扑下——不是水,是惰性气体,没味,冷,从鼻腔直接压到胸口,像有人把空气里的氧藏起来了。嗓子立刻干,眼里发痛,心跳一空,脚下发轻。瞿藏的手从桥上伸到这里——他把涵洞的供氧系统关闭了。

凌峰把浸了水的绷带递过去,几个人把布团捂在口鼻,吸到的都是消毒水和潮味,也比干的好。凌峰用左手把对拍锤变成横杠,撬开门更多,自己先钻进去,脚连着地,肩沿着柜边滑。白雾贴着他脸,他眼白发红,胸口火烧一样。

两个智能战警从机柜尾部探出,一前一后,盾和电叉,肩灯开到最小。这里空间狭,盾平抬就堵满半个过道。第一人直接贴靠,盾沿硬是往凌峰他们胸上压,想用力把人挤回门缝。凌峰不和他拼。锤柄一顶,盾下缘被抬起一指,第一人的肩立刻失了支点,人不受控地往前一冲。他用的是地。第二人电叉斜刺,蓝弧在白雾中乱跳,距离缩短得像舔脸。林妍脚尖在扶手柱上一点,整个人贴墙“切”过来,刀背平着打进护圈和手腕的缝,往下压,电叉头被迫低了一寸,蓝光擦着地,啪得喷出一串火星。她手背的口子被热气烤得发疼,血沿绷带边往外渗,她咬牙不看。

第一名盾手反应过来,放弃平推,改成高压下劈,盾沿直接想砸在凌峰的手腕。凌峰把锤柄往前一送,恰好把盾沿带出半寸空,让它错到机柜边,盾面磕在柜角,反震,持盾人的手腕一麻。电叉又来,苏薇猛地从柱后起身,肩撞在电叉杆身上,把杆身硬生生撞偏,蓝弧从她肩口擦过去,布料立刻卷了一片焦痕,她憋住气,把那口痛闷回胸腔。

第一名盾手他猛撞过来。凌峰把对拍锤当杠杆,锤头狠狠砸向盾手的头部。罗小军左手把四格板“掀”起一角,板面挡住蓝弧,电流在湿板上窜了一道白,“滋”的一声,把板弯出轻微的弧,他手臂跟着抖。右腕彻底失去力气。电叉手也被自己的电叉反噬,双眼不停闪电,最终陷入沉寂。

凌峰他们沿设备廊折到另一条通风井,潮气往上顶,楼上的雨声像回来了。每个人的手都在抖,腿软,嘴里都是金属味。资源几乎见底。“走基站底柱,去西塔。”陈肃把耳朵贴在管壁,像听到城在变,“主车要往外环退,他们把阵地往高空挪。”

凌峰他们快速往涵洞外奔跑。

西塔的裙楼像一块潮湿的黑铁,立在雨里不出声。凌峰他们沿基座后方的运维通道贴墙走,脚边的排水沟“咕噜咕噜”吐泡,冷得像把脚腕放进没气的河。墙根两只泛白的空调外机在喘,风带着汽油味和消毒水,从百叶口里一口口喷出来。门厅侧面有一截破掉的霓虹招牌,红光一闪一灭,在积水里拖出一条弧,像伤口没合。门厅内部玻璃碎半墙,碎玻璃在灯下哗啦发亮,像一把撒开的盐。

凌峰他们钻进门厅。冷气打在面颊。右侧墙边趴着一台自动售货机,上面贴着促销贴纸被水泡发皱,玻璃里一排暖黄色的饮料在灯里发微光。电源没切。

两个智能战警已经从前台后面探出,肩灯开到最暗,电叉和盾,一左一右。大厅光线病白,灯管频闪,白光像钝刀一次次刮在眼角。凌峰他们没有枪,只有手里的锤、刀、板和几根扎带。凌峰把对拍锤横在胸前,换气短促,还是把步子踩死在石材拼花的边上,留出角让凌峰他们穿。第一名智能战警贴盾冲,他瞄的不是人,是售货机——把凌峰他们压到机器与柱子之间,就像把人钉在夹缝里。凌峰不硬顶,他把锤柄探到盾下缘,把力点抬半指,盾面立刻失去完全贴地的角度,冲击力被割离了一半;凌峰顺着空隙滑过,刀背“切”进他握柄的虎口,往下一压,盾倾了一寸,露出侧肋。

第二名电叉侧刺,蓝弧“啪”地在频闪下跳,空气里一股淡淡的焦味。林妍侧身,刀背贴电叉护圈,从下往上“顶”,蓝弧斜向天花被雨雾一压立刻散。她手背的旧伤被护圈迫得发烫,绷带边渗出一点血线,她没看,继续压。苏薇短促:“换位。”凌峰体侧蹭着售货机玻璃,玻璃里的一排饮料像一眼眼黄灯扫过凌峰的脸。罗小军左臂托住四格板,把摄像头挡在板背后,板面被蓝弧擦出一道焦痕,他手腕一麻,牙咬紧,不放。

凌峰他们把两名测试员从售货机背后拎起,沿霓虹盲区拐进消防门。门上白瓷铰同族,门后是狭窄的楼梯井,灯罩里又是那种病黄的光,墙角有蜿蜒的水渍,脚印一串串往上爬。楼梯瓶颈正是地形,能挡也能杀。凌峰他们选择用它“拢”。罗小军先上两步,板横在胸前当小盾;凌峰在中位;凌峰压尾,锤柄贴骨,肩抵在墙上。

楼梯越往上越窄,墙漆起皮,脚边碎玻璃“咔”的一响。拐过最后一层,一道防火门卡在半开,门后是设备平台,露台风直直砸脸,带着汽油和金属腥。平台上竖着三根格构柱,柱顶各绑一只红色航空障碍灯,灯罩被雨糊得发白,红光时亮时暗。基站天线像三只黑色的梳齿,朝城心掀。齿根下,聚着两台灰车的简化版——高架式的蜂巢单元,半球罩缩小,却还是牙满口;旁边撑着两块黑亮的静帘板,风从它们边上切成几道直线,冷得像刮骨。

苏薇把两名测试员压在风影里,贴着主梁:“蹲低,背靠铁骨。”她声音破,语气钉。林妍抖了抖手,有点发抖,但扯出最后一小截布索,扎带的齿已经磨平了一半。她把布头甩向左侧那台蜂巢单元,布在风里拱起,又被雨压下,像一条湿蛇,正好套住半球罩的一角。她往回一拽,扎带“喀喀”咬住。音压泄了一口。

凌峰和罗小军去开喷淋,手轮又硬又滑,手背被金属边划出两条红线。阀一开,喷头“嗤嗤”吐水,先是气,然后是水,冷得像针从四面插来。地面迅速铺出一层薄镜,风把水推成流,流贴着蜂巢单元的车轮根。右侧那台的轮很窄,刚一吃水就轻轻发飘。

“上。”凌峰把对拍锤横抱,冲着中间那台缩小的半球罩撞。牙在罩内快速咀嚼空气,音压在脸上像一层弹性薄膜把皮往里贴。他不退,肩往上一拱,把锤柄嵌进护板和柱子的夹缝,像把自己钉进了风里。他的胸口火一样在烧,他把火当硬力压下去。

智能战警四人从另一侧楼梯一窝蜂涌上,肩灯一明一灭。第一人持盾直接卡在凌峰的侧面,要把这条楔子从缝里拔走。第二人电叉越过盾顶刺向凌峰的侧颈。林妍横着切入,刀背把电叉杆“锁”在扶栏与盾沿之间,让它刺不下来;凌峰从右侧贴地滑步,手掌贴在湿冷的地面,鞋内侧沿“抹”着水镜,身位低得像一把横着的刀,从盾手膝侧钻过去,手肘顶在他的腓骨上。那一下不重,却把他的重心往水镜上推半寸。他的鞋底在镜上抹了一下,自己先要找平衡。第三人抬起干粉罐要砸凌峰肩,苏薇从柱影里窜出,拿灭火器壳的钝端照他手腕一敲,罐子歪在半空,白粉炸在他脸上,风又一推,糊他一头。

瞿藏出现得很静。他站在最上面的天线根部,披风被风硬成一块板,银色接收器贴在耳后,在雨里亮一下又没。他不喊,他只把手落在障碍灯柱上一扣——灯从红忽然切成冷白。冷白没有刺痛感,却让人胃里一沉;风像被这冷白配合着切得更直,静帘的边角精准地压住凌峰他们呼吸的后半拍。这是他今晚的又一记升级:以高空光与风的夹角夺节奏。

灯柱,用整个身体压住它的偏角。灯柱“吱嘎”一声,歪了一指。风口在这一指上立刻乱了线,静帘的边压从凌峰他们胸上挪开一寸。

左侧布索那头的蜂巢单元挣了一下,扎带齿再滑一点,快要脱。林妍眼里一狠,把手背上的绷带尾端也拴上,像把自己的伤口也系进这条绳里。绳一紧,半球罩边缘被拉出一道细皱,音压再泄。

瞿藏看见这半齿。他没有下场,他只是把手指换成另一种节律,障碍灯又从冷白切回红,风切角随之换位,静帘板旋出半步,像两把无声的大刀,从左右合起来要把凌峰他们这条“楔子”剪断。第二记打击又来——不是伤,是时间:他把凌峰他们艰难打开的缝再缩回去。

楼梯井里的风忽快忽慢,像被看不见的手拧。凌峰他们往下撤到四层转角,防火门被磁力扣死,门缝里冒风,门楣的白瓷铰眯着眼。外头追兵在楼梯口踩水,节奏打乱了又合,盾面隔着几级台阶晃成一堵墙。

配电箱盖是铝的,边角锋利。凌峰把刀背塞进缝里“撬”,盖子弹起,里头一排红色刀闸,标着楼层与门号。林妍手背上的绷带已经湿透,她把拇指卡进最左两枚闸间,往下一掰。火花“啪”地窜一下,空气里立刻多了一口金属味。磁力扣松了一半,门还不肯开。罗小军用左肩撞门,“哐”的一声,门缝多了半指,风从缝里直直吐上来,夹着冷气和消毒水。

门后是办公室一层,玻璃隔断碎掉半面,碎片撒了一地,地砖上有霓虹牌反过来的红影,像一条弯弯的旧伤。空调把风往地面按,湿冷。角落的破沙发被拆掉半截,海绵露在外面,压出指印不回弹。自动售货机趴在饮水机旁,电源还亮着,机身在频闪灯下泛着一层病黄。凌峰他们贴着墙从盲区挪过去。

追兵第一人贴盾冲进瓶颈,脚底踩到玻璃,“咔”得一响,生疼必然让他的重心微晃。凌峰等这半拍,手里的玻璃条侧着“切”进他的握柄虎口,不是要割,只是把力“顶”出角度。盾边露了肋,苏薇从售货机背后探身,用灭火器壳砸他侧肋,砸得对方闷哼一声,盾歪。第二名电叉越过盾顶刺来,蓝弧贴着凌峰的耳擦过,皮肤被热浪烫出一层麻。林妍顺势把刀背压在护圈边,让叉头“下”,蓝光打在地砖上,一串火星被水一扑就灭。

门后是通往冷却塔的侧廊,风里有大量水汽,混着冷金属味。廊道尽头传来一阵空洞的“突突”,像远处的大扇在吐气。凌峰他们脚下水更深,鞋一踩就“呲”地发出滑音。

他就在那头。凌峰他们看不见,只能看见黑从廊道顶端落下一截,像一条没有皱的黑布把风切成直线。瞿藏的手段有一个稳定的逻辑:先夺节奏,再收地形,再用资源绞杀。他从未急过,只在凌峰他们每一次挤出半寸时,把那半寸记在账上,然后去找在别处扣回来的办法。

凌峰他们挨着墙走。静帘边像刀,擦着肩胛过去的时候,风把凌峰整个人往里一按,胸腔像被透明的手扣住,凌峰把背再贴实一点,手掌摸到墙上粗糙的防火涂层,指尖有颗粒感,给了凌峰一点虚假的踏实。林妍过帘时脚下一滑,半只脚踩在水镜边缘,整个人往静帘里倾,凌峰一把拽住她的腰,手心和她背上的血混在一起,滑得抓不住,她反倒反手一扣,把凌峰的腕骨勾住,咬牙:“你抬肘!”凌峰照做,肘一抬,重心回到墙侧,她借力上来,凌峰他们俩一起贴着墙“擦”出那条刀边。

冷却塔的空地打开,凌峰他们到了塔下。冷却水从格栅上成片落下,风把水切成银丝,打在脸上发疼。塔心里有一圈扇叶在旋,巨大的低鸣像贴在骨上嗡。这里的地形凌峰他们不熟,瞿藏熟,他会在凌峰他们没路时让凌峰他们觉得还有一条路。

“走回风井。”陈肃把手贴在风里,指向一条更窄的爬梯,“进去就能接到西塔裙楼外的维修栈桥。”

“你确定?”凌峰问。

他声音稳,“风从那边回去,路在那儿。”

凌峰他们没有选择。两名测试员先上,苏薇在下托,肩口伤口在攀爬时又裂开一小线,她猛吸一口冷风,把疼压回去。罗小军左手扶梯,右腕垂着,脚一拎一拎地跟;凌峰和林妍在中段护着;凌峰压尾,他把对拍锤反背,锤头卡在梯侧,可以当第五点支撑。冷却塔的水汽把他背上的伤口蒸得发辣,他仍不催前面,只压住后方追兵的脚步声。

爬出风井,凌峰他们钻进维修栈桥。栈桥又窄又滑,旁边就是夜,城市的红在雨里漂。远处那列红点又出现了,分散成几个小链,在城的另一侧慢慢聚拢——主车退了,但在调阵。

凌峰他们刚要冲过去,栈桥外侧的钢索忽地绷紧——不是风,是有人在另外一端拉了一把。整个桥像被弹了一下,脚下“嗡”地一震。随即,上端一块应急挡板脱扣,像一道铁门片往下垂,正对栈桥中段。挡板落下来,会把人从桥上扫下去。瞿藏用的不是灯,也不是声,他用重量。

“顶住!”罗小军左肩一拱,四格板举到头顶,去接落下的那块挡板。板“嘣”的一声弯出弧,他膝盖一软,几乎跪下。右腕没力,左臂在颤。挡板的边角已经在板上磨出火星。他牙关一咬,硬撑。

“走!”陈肃大喝。他自己先把两名测试员从挡板下拖过狭缝,递给对面的苏薇;凌峰和罗小军接着钻,膝盖在栈桥破口上划出火;林妍最后,手指还咬着那截扎带拉头。扎带终于“咔”的一声绷断,挡板下落的速度猛增半寸。她松口,转身一窜,整个人像一条湿鱼一样贴着板底滑过去。凌峰最后撤,他把锤从挡板底抽出,挡板“铛”地落在栈桥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颤。

凌峰他们在对侧着陆时几乎同时跪下。每个人的手臂都在抖,腿像灌了铅。风从城市那边推来,红点在雨里移动,像一串要把天亮织满的针。瞿藏不在视线里,他一定在某个高处看,继续记账。他今晚已经给了凌峰他们两记明刀、一记重量,凌峰他们还在。

检修门的把手是冷的,带着油污。门缝里有风,夹着汽油和潮味。凌峰他们把两名测试员护在中间,顺着窄梯往下钻,脚下钢格板“嗒嗒”回声短促。梯底是二环辅线的设备廊,右侧一条窄道通向露天承台,左侧是一排低矮的箱变,壳体湿亮,红色告警灯在雨里闪着暗光。更远一点,可以看见雨幕之后的路面:一截弯匝道、四根立柱、半淹的减速带,还有被雨打得惨白的标线。

雨势大了一档,风把水横推过来,像一层薄薄的玻璃贴脸。凌峰他们刚踏出承台,路面另一头的半球罩亮了一下——一台灰车正等在立柱阴影里,后方还有两台小型的旋翼,灯眼冷白,悬在雨里像两只没有眨眼的鱼。

第一台灰车并不抢路,它把半球罩低低压住,让声浪贴地滚,像一块有弹性的墙。两架旋翼分居两侧,喷嘴露出一线,化学雾扑地。静帘板不在视线里,但风从上空切成直线,说明帘就在高处压着角。瞿藏没露面,他用“阵”堵凌峰他们。凌峰他们分开身位:凌峰带着两名测试员贴右,林妍拖着那截快被雨泡软的布索蹲在柱背,罗小军左肩顶着四格板,护住暴露的侧面,陈肃走在最后,耳朵贴风。

旋翼先动。右侧那架俯冲,灯眼往凌峰他们脸上“啧”地一照,白光在雨里像冰。它不是打人,是扫地——把凌峰他们的影子和水痕照实,给灰车找角度。林妍抬刀背,借柱背一弹,刀脊精准刮过旋翼的机臂底部,溅起一串火星,旋翼抖了一下,飞行姿态乱了半拍。左侧那架趁机抛下白雾罐,金属壳撞地一声闷响,粉白雾往凌峰他们脚边铺开。味道甜、腻、冷,吸进去胸口立刻空一寸。

旋翼从右上改变角度,用喷嘴往柱背打水,水在柱背和地之间打出一条湿镜,想把凌峰他们的脚跟推离阴影。罗小军把四格板“扇”了一下,风势被板引偏,水扭了一点头,没铺满通道;凌峰就这口空,把两名测试员往更内侧拖,鞋底“呲”一声擦在湿镜边缘,脚踝差点扭,换脚、再压、站稳。

灰车的第二次压近更狠。半球罩几乎蹭到布索,司机想用甩尾甩掉绳。这时候,上方的静帘板终于露了一角,从承台对面顶上“铛”地落下一块黑,角度正好把风压在凌峰他们胸骨上,呼吸像被透明的手抓住。

配电井的门是老式的,白瓷把手泛着冷光,门框周围一圈密封条鼓起来,像一条没气的橡皮肠。门缝里往外吐风,带着旧变压器的热味和油漆久了的酸。凌峰他们把两名测试员夹在中间,凌峰压尾,手里那柄锤已经裂了一道长线,他还是握紧。

门“呃”地开。里面不是一个房间,是三段并列的坑道。左边是油浸变压器,壳体湿亮,红色告警灯在水汽里闪;中间是母线桥,铝排被透明护罩扣着,护罩边用白瓷扣一颗一颗锁住;右边是电缆沟,沟里水到脚背,沟沿摆着两只旧灭火器,壳体被人拿黑笔写过检查日期,早超期。灯管半亮半灭,频闪像抽搐,回声短,像咬到舌。

凌峰他们从右侧阴影绕过去。脚底一踩,电缆沟里“咕噜”一声冒泡,冷到跟骨。刚靠近母线桥,头顶风忽然直直压下来,一块黑亮的帘从上方轨道里滑出半截,角度不大,却刚好把风压成直线,往凌峰他们胸口按。瞿藏把控制灯放在了配电井的天花。护罩上的白瓷扣排得像牙。凌峰把刀背贴上第一颗的边沿,刀脊滑,雨水和汗把手心泡得发白,虎口在绷带下跳。“湿布。”陈肃低喝。凌峰他们把仅剩的一截布索分成两份,混着水绑在口鼻,不舒服,但比空着好。风从帘下压,惰性气体贴着皮肤跑。

母线桥后影子一动,电缆沟里钻出两个战警,盾与电叉。井道窄,盾一抬就堵半个过道,电叉从盾沿上斜刺。罗小军用四格板去挡,蓝弧擦着板背“滋”的一串白,板脊又弯一线,他左臂直接麻到肩。他不退,把板往下“压”,刚好卡住盾的下缘,给凌峰他们留出一指缝。林妍贴地“切”过,刀背把电叉护圈从下往上“托”,蓝弧打在水面上炸白,瞬间被惰性气体扑灭。机械战警愣了一下,凌峰趁这口空把护罩第三颗扣“撬”开,指头一阵阵发麻。第四颗扣卡住了。凌峰改角度,刀尖更低,肩肘腕连成一线,轻挑。扣“喀”的声音迟了一拍。第五颗更顽固,凌峰把锤柄轻轻抵在扣边,他的手在抖,胸口火烧,还是“点”了那一下,不重,却把扣边的应力打出来。凌峰接着挑,终于“喀”了一声。护罩边被凌峰他们掀出一面三指宽的口子。

凌峰他们顺着风更窄的地方钻。脚底的水越走越深,到了脚踝,冷得像一条河在拖脚。远处传来钢索的“吱嘎”,像有人在黑里拽整座桥。凌峰他们没有回头。

汇接屋外墙贴着灰白的小方砖,雨水从砖缝里一股股往下淌,像数不清的小伤口。屋檐下的装卸平台半淹,黄色防撞柱露出半截,冰冷的金属味从雨里冒出来。平台一侧停着一台没电的叉车,灯罩里积水,另一侧堆着两垛缠绕膜包好的托盘,薄膜在风里“哗啦”叫。卷帘门只开了膝盖高的一道缝,缝后是黑,黑里有风,带着油和消毒水。

服务道尽头是一扇老旧的防火门。门外是外环辅道的上行坡,坡顶有一盏坏了半截的路灯,光忽明忽暗。风从那边顶过来,夹着汽油和金属腥。更远一点,红点列起成排,像一条要把夜缝合的线。时间又回到他那边去。凌峰他们还有一口气。

河堤下有一段防汛步道,低且窄,铁网生锈,风被堤体切成几道直刃。步道最里侧,背风,有一扇老旧的栅门,白瓷扣同族。凌峰他们到门前时,每个人的气都短,手都抖。门合。外头的风被铁皮挡住,呼吸缓一线。每个人的胳膊都在颤,腿像灌水。凌峰靠在栅内的混凝土柱上,唇白,眼亮。

凌峰他们在向前奔跑,背后的阴影里“咔”地伸出两支电叉,蓝弧从湿气里一鼓作气地吐出,像两条剃过头的青蛇。狭廊窄得像喉咙,电叉护圈只要一抬就扫住腰线。林妍把刀背低低“托”住护圈的下沿,蓝弧贴地擦过,火星在水面跳了一串,立刻被风一抿而灭。第二支电叉从门后试探性刺来,她侧身“切”进门与墙的夹角,用刀脊让护圈“上”半指,蓝弧自己打在墙皮鼓泡上,“嘶”地一声,泡破,水喷起来像一口冷气吐在对面战警的脸上。机械战警攻击顿了一下,林妍顺势把刀插进了战警的胸前能源点。机械战警瞬间失去了动力。

堤内通道再往里,墙上那排水泡被风一挤就“啵啵”地裂开,冷水顺墙根淌。灯只剩最后一根在抖,亮到极处又忽然熄掉,黑像一张厚被子把脑袋罩了下来。凌峰他们把两名测试员夹中,背贴粗糙的墙皮向右侧拐。右拐尽头是通向西塔后梁下游的“回旋腔”,天花比人高半掌,风在里面打圈,像一条摆尾的鱼把呼吸一下一下抽走。

回旋腔出口是一扇铝合金检修窗,窗后是堤侧的应急码头——一块被雨打到发亮的混凝土平台,旁边系着一只无动力的小艇,被雨水灌得半沉。平台边的灯坏了一半,剩下几盏喘着黄气。再远一点,红点的车列在桥面缓慢换排,像针线要把夜缝死;再近一点,桥腹的梁肋里伸出两只冷白的灯眼,像两条试探性伸来的细蛇——旋翼找到了凌峰他们。

凌峰把锤头对准白瓷与保护圈之间的冷缝,第一下,金属里那种让牙根发酸的小响像细针;第二下,音色变钝;第三下,冷缝露出一道细白。凌峰把手指塞进去,“抬”。指腹像被细玻璃切,血被水一冲就淡。门角翻出半指,风洞的“琴格”错了一线,三道风刃在凌峰他们身上错开——不是不切,切得没那么齐了。凌峰他们的呼吸从两截并回一截。

“再半指。”陈肃声音里带着沙。他的眼睛死盯着桥上那条红点的节拍,节拍正在靠拢,但靠拢得不齐。凌峰他们要用这一“半指”把它推回去。

第三下“点”。白线终于裂成一道可以塞进三指的缝。凌峰他们把那扇“琴格门”硬生生掰开半掌。风洞的节拍直接乱了,三道风刃失配,旋翼在上方轻轻一抖,像一只被拽偏的鸟。桥面的红点列在远处“卡”了一下,活墙并不顺。瞿藏会补,但这一拍他补不上。

“走!”陈肃短促。凌峰他们拖着两个“测试员”,沿着被打乱的风带“擦”回艇肋。白雾还在,链摆还在,音压还在,但不齐,凌峰他们能从每一次不齐里偷一口气。苏薇最后一个,她把背从白雾前拿开的一瞬,冷像刀一样把旧伤剜了一下,她眼前一白,手没松。她只是低低吐了一口气,把疼碾进肋骨里。

艇沿暗带再滑一段,堤侧的积水突然开出一条黑缝——泄洪闸刚好打开半门,水流往下“吞”。再不过去就会被吸进去。罗小军把门盾当桨,左臂不听使唤,他就用腰扭,把门沿朝闸口相反的方向压。林妍把防撞桶一手一只,像两只粗笨的鱼鳍,把水往两侧拨。陈肃在艇头用残余的绳毛捆住旧环,绳毛在水里飘成一朵花,他把这朵花“挂”在堤侧的锚钩上——不是让艇停,是让它滑而不被吞。

闸口的吸力在凌峰他们船底掠过去,像一只掠食的手没抓住东西,嘶地抽走。凌峰他们顺势绕过闸口,滑进堤背风的一线黑里。上方的旋翼迟到半拍追过来,白光搜了一圈,没找到凌峰他们在水镜下留的暗影——防撞桶和门盾已经把影子拆成两段,感应乱半指。旋翼灯眼在雨里闪了一下,抬高,飞回桥腹。

堤背风的黑里,只有水和凌峰他们自己的喘。

风从背后挤来,像有人在催。桥上红点重新排齐,但活墙的第一排没能在凌峰他们这个口并上——被凌峰他们掰乱的那半拍生生把它拖后了三息。三息,够凌峰他们给艇找一条更窄的生路,把人送进堤侧的安全口。

安全口在前面一截码头下,栅门矮,白瓷同族。凌峰他们把艇“擦”过去,把两个“凌峰”先塞进门洞,再挨个钻。门合,风像被关在玻璃瓶里,声音变得远。凌峰他们把背靠上潮冷的墙,一起滑坐到地。每个人的胳膊都在抖,腿像灌了水。资源到头:门盾报废,绳只剩毛,锤只剩筋,刀背卷得像一段波浪。还能走,因为还要走。

“凌峰他们带着人活着出来了。”林妍喘着气,手背上的血被雨冲干,留下淡淡一圈。

凌峰把背在墙上轻轻一磕,像把最后一根钉子敲进夜里。他的嗓子沙到几乎发不出声。

外面的雨还在,风还在,灯还在。凌峰他们把人的体温合在一起,像把一堆火合在手心。天色还没翻,但夜已经被凌峰他们一点一点抠短。堤侧的暗道向前还有两折,回到城心还有两口要拔。瞿藏会在每一口等,他会用新的风、灯、链和重量。他仍会把节拍并齐。他也会在终点现身。凌峰他们会一口一口地把他的“久”掰碎,把每一颗“Δ/ALT”的牙拔干净,把人送过桥,把这座城从他的节拍里掰出来。

路是打出来的,不是被给的。

凌峰他们握紧彼此的手,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