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会发光的承诺
台风到来前的傍晚,天阴得能拧出水来,像块泡透了的旧抹布挂在头顶。海风裹着股咸涩劲儿往骨头缝里钻,连床上的凉席都潮呼呼的,手摸着都有些发黏。
林澈把自己裹着缩成一团像只大毛毛虫,在床上趴着看他的奥特曼卡片,耳朵却偷偷支棱着——客厅里妈妈打电话的声音飘过来,一字一句都钻进了耳朵里:“……夜里有强台风!好我知道了,放心吧。我肯定看住他俩,夜里我把门反锁了,哪也去不了!”
他脚趾悄悄蜷起来,抠着凉席缝里的竹刺,藏在被子里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下就不用去海边呛水学憋气了吧!
“林澈!”门外突然炸出哥哥的声音,紧跟着是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别躲屋里装肉虫子了,快出来,有冰西瓜倍儿凉!”
林澈被这一嗓子吓了一激灵,立马闭眼装睡,还故意把呼吸调得又沉又缓,跟真睡死了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影子罩过来,下一秒,一只带着海风凉意的手就轻轻按在了他脑门上。
“怎么了?发烧了?”声音里先透着点紧张——他明明上了这小子好多次的当,可每次还是会先揪着心,随即又笑了,指尖戳了戳林澈的脸颊:“昨天还活蹦乱跳得,今天怎么蔫得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林澈死死憋着气,睫毛却不争气地抖了抖,像停了只慌慌张张的小蝴蝶,扇得眼皮发颤。
“还装?”林漾的手指往下滑,轻轻挠了挠他的胳肢窝,力道控制得刚好,不痒得难受,却足够破功。
“别闹!”林澈“腾”地坐起来,脸瞬间红得跟刚出锅的油焖大虾似的,嘴硬道:“我肚子疼!”
林漾挑了挑眉,抄起桌上的风扇遥控器,对着他脸开了二档风:“疼得脸都红透了?我看你是偷偷吃冰棍,冰着肚子了吧?”
“我没有!”林澈梗着脖子反驳,眼睛却控制不住往床底瞟——那儿藏着半根绿豆冰棍,趁林漾去帮妈妈买酱油偷摸吃的,结果哥哥回来得急,他手忙脚乱往床底塞,连包装袋都没捋平,这会儿还挂着细细的小水珠。
林漾一眼就看穿了他这点小心思,弯腰从床底摸出那半根冰棍,包装袋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随手把冰棍扔进垃圾桶:“妈早说了不让你贪凉,回头胃疼又让我给你捂肚子,我可不管你。”嘴上这么说,还是拍了拍林澈的肩,“快出来吃西瓜,吃完接着教你游泳。”
“你没听见妈刚才接电话,都说有强台风了!”林澈急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台风天海边的浪能有三米高!比咱家这房子都高!”
“预报说后半夜才来,现在海边还风平浪静的。”林漾打开衣柜,翻出两件长袖外套递过去一件,指尖蹭过林澈的手背,“趁这会儿风浪小,去礁石滩待一会儿就回,不叫你憋气,就玩会儿水。”
“不去!”林澈抱着枕头把头埋进去,活像只把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声音闷在枕头里:“要去你自己去,打死我都不去!”
林漾看他这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没再硬劝,只是拿着外套在他眼前晃了晃,换了个引诱的语气:“真不去?那我找到的好东西,可就自己藏起来,再也不给你看了。”
“什么好东西?”林澈的耳朵“唰”地竖起来,连枕头都松了点——他太了解哥哥了,每次说“好东西”,从来没让他失望过。小时候是彩色的鹅卵石,攥在手里能玩一下午;上次还摸回一只背着花纹壳的寄居蟹,他养在玻璃瓶里,天天换海水,稀罕了小半个月。
林漾故作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摊开手掌。夕阳刚好从窗户缝挤进来,落在他手心里——那是枚巴掌大的贝壳,边缘裹着层蓝幽幽的光,像把揉碎的星星细细涂在了壳上,连林漾的指尖都沾了点凉丝丝的亮。
“哇……”林澈早忘了方才的别扭,眼睛瞪得溜圆,伸手就想碰,指尖都快碰到贝壳了又缩回来,怕碰坏了似的:“这是会发光的贝壳吗?”
“嗯哼。”林漾得意地晃了晃手,贝壳的光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渣,“昨天在深海礁石缝里摸的,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只。”
林澈点头如捣蒜,眼睛黏在贝壳上挪都挪不开,声音软下来:“我想要……”
“想要也简单。”林漾把贝壳往口袋里一揣,外套往他怀里塞,“先学会换气,再游到那块大礁石——就是你上次说像乌龟的那块。做到了,我就送你。不光这个,我还见过更大的,在海里亮得像一团蓝色火焰,跟流星沉进海里似的,老远就能看见。”
林澈的心跳漏了半拍。他从小就对发光的东西没抵抗力——床头上的荧光贴纸,睡前总要看半天;镭射奥特曼卡,揣在兜里天天摸;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吹灭前要盯着火苗看好久,连路灯下的光斑都能蹲在那儿盯半天。“真的有那么大?比我的手掌还大吗?”
“骗你我是狗。”林漾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蹭过软乎乎的发旋,把他额前的碎发都拨到一边,“到底去不去?”
林澈捏着怀里的外套,指尖蹭过布料,又想起那枚蓝幽幽的贝壳。怕海是真的——上次呛了口海水,咸得他半天缓不过来;可对“沉进海里的星星”的好奇,好像更胜一筹。而且哥哥说过,有他在,浪不敢吃他。
“去就去!”他咬了咬下嘴唇,低头拉外套拉链,可拉链卡在半道儿,怎么拽都不动,急得鼻尖冒了点汗。林漾伸手过来,指尖勾住拉链头轻轻一拽,“唰”的一声就拉到了顶,指腹还顺带蹭了蹭林澈发烫的耳垂。
“小笨蛋。”林漾笑着揉了揉他的发旋,林澈的耳朵尖悄悄泛上一点粉红,热得跟被太阳晒过的沙子似的。
出门时,厨房飘来煎鱼的香味,妈妈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点水渍,看着他俩穿着外套要出门的样子叮嘱道:“就在岸边待一会儿啊!台风这东西没准头,说不准就提前来了,可别玩太晚,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遵命,母亲大人!”林漾回应着,拽着林澈的胳膊就往外跑,凉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响,跟小石子砸地似的,溅起点灰尘。
傍晚的海边果然还是风平浪静的,夕阳把海面染成暖金色,波光粼粼的像撒了把碎金粉,晃得人眼睛发花。
远处的渔船漂在水上,像水墨画上落的墨点,一动不动。
林澈被林漾拉着往礁石滩走,脚下的沙子还带着白天的温度,踩上去软绵绵的,连海风都温柔了些,裹着点海草的清香,闻着不呛人了。
“先复习昨天教你的。”林漾松开他的手,把外套往礁石上一扔,露出被晒深了一个色号的后背,肩线绷得笔直,“深呼吸,憋住,沉头。就做三次,不难。”
林澈站在齐脚踝深的水里,海水漫过脚背,拔凉拔凉的,可看着一波波涌来的浪,刚才的勇气突然跑没影了。
他拽了拽林漾的衣角,声音软得像棉花:“哥,要不……今天先不练换气了吧?就带我看看你找贝壳的地方,好不好?”
林漾挑了挑眉,弯腰从海里捞起一把湿哒哒的海草,往他脖子上一挂:“又想耍赖?上次说好了学会憋气就带你捡贝壳,你忘啦?”
冰凉的海草贴着脖子,林澈吓得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海草扯下来,扔回海里,气鼓鼓地瞪他:“太幼稚了!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总比怂包强。”林漾笑得露出左边那颗小虎牙,眼角弯成小月牙,朝他招手:“过来,教你个新招,比憋气简单多了。”
林澈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刚站定就被林漾一把拽进怀里。后背贴着哥哥的胸口,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跳——平时稳得像岸边的礁石,这会儿却有点乱,“咚咚”地敲着,跟打鼓似的。
“别害怕,有我在。”林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胸腔的震动透过后背传过来,暖暖的,“就想象自己是只水母,不用使劲,跟着浪飘就行。”
“水母?”林澈眨了眨眼,脑子跟着晃:“水母不就是在海里‘顾涌顾涌’,软乎乎漂着的吗?”
“对,就那样。”林漾的手从背后托着他的腰,轻轻往上抬了抬,又用腿顶了顶他紧绷的大腿,力道很轻,“放松,腿别绷那么紧,跟水母的触手似的,软一点……对,就这样,再松点。”
林澈试着松开身体,被林漾带着在海里慢慢飘。海浪推着他们晃来晃去,像坐在村口那架旧秋千上,晃得人心里软软的,连紧张都散了点。
他忽然觉得,海水好像没那么可怕,也没那么拔凉了,跟被人抱着似的,舒服得想叹气。
“你看,”林漾的下巴轻轻磕在他的发顶,头发上的肥皂香混着海水味,绕在鼻尖,“海里比你想的舒服吧?没那么多呛人的水。”
“嗯。”林澈乖乖点头,连浪打在脚踝上都不躲了,反而觉得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在海里飘到夕阳快沉进海里,天开始发暗了,才上岸。去他俩的“秘密基地”就在他俩常来的那块礁石旁,林漾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在礁石上刻着什么,林澈跑过来看半天都没认出来,最后还是林漾敲了敲了他的头说是你哥我的名字啊!
刻的歪歪扭扭的“漾”字,哥哥还准备在旁边刻上他的名字”澈“,但是眼看天就要黑了,“下次再来刻完,这是咱们的记号,别人找不着”。林漾把小刀收好,擦了脸上的汗认真的说。
他们俩换好衣服准备回家时,刚走了没两步,林澈就看见林漾站在礁石旁掏手机,背对着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被海浪裹住,只漏出几个字:“……爸,没事……他进步挺大的……我一步都不离开他……”
挂了电话,林漾回头看见他,愣了一秒,随即笑了,伸手拍掉林澈肩上的沙子:“偷听什么呢?”
“跟爸打电话呢?”林澈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海里,溅起一点水花,声音也低了点:“说我什么坏话了?”
“说你是怂包,不敢下水。”林漾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发光贝壳,塞进他手里,指尖蹭过他的掌心,带着点温度,“不过今天表现不错,先给你这个,算奖励。”
贝壳在暮色里泛着淡淡的蓝光,在手心里凉凉的,像攥着一颗小星星。
林澈攥紧贝壳,指腹蹭着壳上的纹路,忽然抬头问:“哥,你为啥非要我学会游泳啊?就像刚才那样玩玩水不是挺好吗?我这么惜命不会瞎往海里跑的,而且每次来海边也都是有你在身边,有你就够啦!”
林漾的脚步顿了顿,鞋底碾过沙滩上的石子,发出“沙沙”的响,没回头,声音轻了点:“等你真学会了,就明白了。”
晚风渐渐变凉,远处的乌云黑压压地飘过来,像要把海整个吞掉。
林澈看着哥哥的背影,他的左肩还是微微沉着,走在沙滩上的脚印,比自己的深一点,也稳一点,像能扛住风似的。
手心里的贝壳还亮着,蓝幽幽的,像一颗永远不会灭的小星星。
回到家时,红烧带鱼的香味已经漫了满屋子,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林漾洗手时,林澈偷偷掀开他的衣服,盯着后背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灯光下泛着点浅粉色,像被海水泡软的珊瑚,他忍不住想碰,又怕碰疼哥哥:摸起来是不是软乎乎的呀?
“看什么看?”林漾反手拍开他的手,没怎么用力,指尖还带着点洗手液的泡沫,显然没真生气。
“哥你这个疤……”林澈小心翼翼地问,声音放得很轻,:“当时是不是特别疼?流了那么多血,还缝了那么多针。”
“真记不清了,当时光想着你别有事就行。”林漾把他推进卫生间,“快点洗手,不然我把带鱼全吃光,连鱼骨头都不给你留。”
吃饭时,林漾果然抢着夹带鱼,筷子却总绕开带刺的鱼脊,夹起没刺的鱼肚子就往林澈碗里怼,自己啃着带刺的部分,吃得滋滋响。林澈一边嘟囔“你慢点吃,给我留点”,一边把碗里的米饭往他碗里拨了一半——林漾饭量大,比自己壮,得多吃点才有力气。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哐哐”响,像有人在外面使劲敲门。
妈妈忙着收院子里的衣服,嘴里念叨着:“台风要来了!得赶紧把窗户关好,不然玻璃该碎了!”
林澈扒着米饭,偷偷看了眼林漾——哥哥正埋头跟一块带鱼搏斗,侧脸在餐厅的灯光下格外清晰,左眼尾的痣像颗小小的墨点,比平时更明显些。
他咬了咬筷子,心里暗暗较劲:明天一定要更勇敢点。学会换气,游到那块大礁石,看看哥哥说的“海里的星星”,到底长什么样。
睡前,林澈把发光贝壳放在枕头底下。黑暗里,贝壳的蓝光幽幽漫开,刚好照亮他垂着的睫毛,像给睫毛镀了层碎银。他好像又听见林漾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别怕,有我在。”
林澈把头埋进枕头里笑了笑,很快就沉进了梦乡。梦里,他和林漾真的变成了两只水母,在泛着蓝的海里慢悠悠飘着,周围全是会发光的贝壳,亮得跟把整个星空都撒进海里似的——哥哥果然没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