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牒坠谷的刹那,顾淮之整条右臂的皮肤下青灰纹路疯长,如蛛网蔓延。他闷哼一声,剑脱手坠落,砸进雪中,溅起一片白。
沈清欢没去扶他,也没往后退。她盯着那半块虎符滚在雪地里,边缘还沾着顾淮之的血。她知道,再耽搁一刻,子时三刻的“镜噬”就要来了。
她俯身捡起虎符,指尖一搓,血未干,还带着体温。她将虎符贴上阳镜背面,低声说:“你不是要带我去看真相?那就别死在这儿。”
镜面微震,一道血线自她指尖渗入,顺着铜纹游走。片刻后,镜心浮出一行小字:万人坑,子时三刻,命归原点。
她抬头,风雪正紧,可她已辨出方向。
“你去不了。”顾淮之靠在断崖边,右臂已泛出金属光泽,五指僵直,“那地方……三年前就该埋了我。”
“那就让我替你走一遭。”她将虎符塞进怀中,转身踏进雪幕,“你说改命三次,可命不是你写的,是别人替你死的。我想看看,那些替你死的人,长什么样。”
她没回头,脚步却稳。
雪地难行,凝镜散的药力让地面滑如冰面,阳镜的指引也断断续续。她咬破舌尖,用痛意压住镜纹的灼烧感,一步步往前挪。
到了万人坑边缘,天已黑透。
坑口像张开的嘴,黑得不见底。她蹲下,从袖中取出一小撮青铜粉——是昨夜死士袖角上刮下来的。她将粉撒在雪上,又割破指尖,滴血入雪。
血落即被吸走,雪面浮出一道微光脉络,弯弯曲曲,竟与她左肩胎记的形状一模一样。
她怔了怔,没多想,顺着脉络往前走。
坑底中央,一口青铜棺静静立着,四角刻满符咒,符纹泛青,像是活的一样缓缓蠕动。棺盖上压着一块残碑,碑文模糊,只依稀能辨出“戍辰三年”四字。
她走近,胎记突然剧痛,像是有人拿针往肉里扎。她抬手去摸,指尖触到温热——血,正从胎记边缘渗出来。
“这棺……认我?”她喃喃。
她想起陈九临死前的话:“你们碰过的每一面镜,流的每一滴血,都在为她铺路。”
她咬牙,撕开袖口,将手腕按向棺盖符咒。
血流触及符纹的瞬间,那些刻痕猛地一缩,像蛇吞食般将她的血吸了进去。棺身轻震,符咒逐一熄灭,最后一道光没入棺底,轰然一声,棺盖滑开半寸。
她喘了口气,正要伸手推开,忽觉后颈一凉。
一根银针无声无息钉入她风池穴,紧接着,肩井、曲池、环跳……七针连下,她四肢骤然失力,跪倒在雪地。
黑袍人从棺后缓步走出,脸藏在兜帽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如蛇般竖着。
“沈清欢。”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铜镜,“阳镜宿主,来得正好。”
她咬牙:“你是辽国巫医?”
“三年前,云麾将军顾淮之,死于冰窟。”黑袍人蹲下,银针挑开她衣领,露出左肩胎记,“可你现在见到的,是借‘镜奴母体’之血活下来的傀儡。他的心跳,是你的血在替他跳。”
她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你胎记的血,能续死人命。”黑袍人冷笑,“三年前,他被辽军围杀,心脉断绝。是福康公主割开手腕,将血滴进他口中——那血,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呼吸一滞。
“所以……他早该死了?”
“不错。”黑袍人站起身,袖中又滑出一根银针,对准她眉心,“可你来了。阳镜归位,情感能量波动,激活了他体内残存的阴镜。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你一次次动情、流血、触发镜能——你在救他,也在喂他。”
她猛地抬头:“你是说……我才是那个祭品?”
黑袍人不答,只将银针缓缓压下。
针尖触到她眉心的刹那,她体内阳镜骤然一震。情感能量自心口炸开——冰窟剜肉、密道对峙、婚堂红烛……那些画面如潮水涌来。
胎记裂开,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青铜棺上。
血光中,棺内浮出一道虚影。
是个少女,约莫十二岁,穿契丹宫装,眉心一点朱砂,唇边带笑。她抬手一指,身后浮现两面铜镜,一阳一阴,交叠旋转。
虚影渐渐清晰,沈清欢看清了她的脸——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福康……公主?”她喃喃。
黑袍人脸色骤变,飞身欲退。
可已迟了。
血光蔓延,整口棺材泛起青光,棺底浮现出一行小字:镜奴母体,血脉为引,双镜归位,万魂开道。
她盯着那字,忽然低笑一声:“所以,我不是替身。我是……她选的容器?”
黑袍人厉喝:“闭嘴!”
他抬手甩出三根银针,直取她咽喉。
她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针影逼近。
可就在这时,她怀中的虎符突然发烫。
阳镜在她体内嗡鸣,一道青光自心口炸开,竟将七根封穴银针震出半寸。
她趁机偏头,一根针擦颈而过,带出一溜血珠。
血滴落棺面,虚影再闪。
这次,福康公主抬手,指尖划过自己左腕——那里,赫然浮现出一道镜纹,与沈清欢腕上纹路完全一致。
“阿姝……”沈清欢喉咙发紧,“是你吗?”
黑袍人暴怒,一掌拍向棺盖,欲将虚影封印。
可棺内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不是虚影发的。
是真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棺材深处悠悠响起:
“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你流血了。”
沈清欢瞳孔一缩。
黑袍人猛地后退三步,手中银针寸寸断裂。
棺材震动,棺盖轰然掀开。
一股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沈清欢想逃,可四肢仍被银针所制,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只苍白的手,从棺中缓缓伸出。
手指修长,指甲泛青,指尖赫然有一小块晶体,像是冰渣凝成。
那只手抓住棺沿,一寸寸将身体拖出。
是个女子,穿素白长裙,发如墨,眼如渊。她缓缓抬头,看向沈清欢,嘴角扬起。
“你来了。”她说,“我等你很久了。”
沈清欢喉咙发干:“你是……福康公主?”
女子不答,只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左腕——镜纹浮现,与沈清欢腕上纹路同源。
她笑了:“你不该来这儿的。这口棺,不是埋死人的。是养活人的。”
“养谁?”
“我。”她缓缓站起,裙摆扫过雪地,不留痕迹,“二十年前,我被选为镜奴母体,靠吸食百名镜奴的命,才活到今天。可最近……血不够了。”
她盯着沈清欢的胎记:“直到你出现。”
沈清欢想往后退,可动不了。
福康公主一步步走近,指尖抬起,轻轻点在她胎记裂口上。
“你的血,和我一样。”她低语,“所以,你不是来救顾淮之的。你是来……替我死的。”
沈清欢咬牙:“我不信。”
“不信?”福康公主轻笑,反手一掌拍向自己心口。
她整个人猛地一颤,皮肤下青灰纹路疯长,瞬间爬满脖颈。她却像感觉不到痛,只盯着沈清欢:“你看看,我和他,是不是一样的?”
沈清欢心头剧震。
那纹路……和顾淮之右臂上的一模一样。
“你们……都被镜噬了?”她声音发抖。
“镜噬?”福康公主冷笑,“不,这是代价。用别人的命换来的命,哪能白白活着?”
她俯身,指尖划过沈清欢的脸:“现在,轮到你了。”
沈清欢想喊,可发不出声。
福康公主抬手,从发间抽出一根玉簪,簪尖泛着幽光。
“别怕。”她轻声说,“很快就不痛了。”
玉簪缓缓刺向她心口。
沈清欢闭眼,体内阳镜疯狂震颤。
就在簪尖触到衣襟的刹那——
她怀中的虎符突然炸开一道青光。
阳镜浮出体外,直冲福康公主面门。
福康公主抬手格挡,玉簪脱手飞出,钉入雪地。
她冷笑:“还想反抗?”
她抬脚,踩住虎符,用力一碾。
青铜碎裂,碎片四溅。
其中一片,划过沈清欢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血滴落雪地,渗入地下。
远处,那道由她血绘出的引魂纹,突然亮起微光。
地下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