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抵在后心,凉得像块冰。
沈清欢没动,只将阳镜往腕上一压。镜纹正顺着小臂往上爬,青灰的脉络在皮下扭动,她咬牙把情感能量往里灌——恨自己轻信,恨这破镜吞人记忆,更恨眼前这个改命三次、却连眼都不眨的男人。
镜面嗡鸣,三面铜镜同时闪了一下,军帐里顾淮之落泪的画面断了一瞬。
“你改不了自己的死局。”她嗓音发哑,“若真能逆天,为何不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
顾淮之眼神一紧,剑尖微颤。
她趁机侧身避开,袖中虎符滑落掌心。冷青铜硌着指节,倒让她清醒。密道里死寂,三具骸骨化成的铜镜已暗,可右镜边缘那半枚“康”字轮廓还在她脑中晃。
她盯着他:“刚才镜阵里闪的玉牒,是福康公主的?”
顾淮之不答,只抬手收剑入鞘,转身便朝石阶走去。靴底踩过安全砖,一声不响。
她冷笑,快步跟上:“你怕的不是我知道真相,是你改的命,有人在替你收尾。”
雪落得紧,刚出府门便糊了满肩。
沈清欢把香粉撒在雪地,指尖一搓,粉末遇寒即凝,泛出青铜色光点,排成弯弯曲曲的纹路。她蹲下细看,眉心一跳——这哪是寻常药粉?分明是契丹萨满祭纹的变体,与婚堂梁上火印同源。
“这粉,和你冰窟流的血,是一路东西。”她抬头,“你流的是‘青铜血’,他们用的是‘青铜粉’,一个从肉里长,一个从药里炼。”
顾淮之站在檐下,眉头锁死:“你追不着脚印,别白费力气。”
“脚印是没了,可气味还在。”她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布,是昨夜死士撞翻火盆时蹭下的袖角,“你闻不出来,我这镜子闻得出来。”
话音未落,阳镜自动浮起,贴向布片。镜面微震,浮现两行字:
【成分比对:匹配度97.6%】 【来源:宫中太医院特供凝镜散】
她冷笑:“太医院的东西,怎么到了辽国死士手里?”
顾淮之脸色一沉,终于迈步。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后山雪林。风卷着雪粒打脸,沈清欢把虎符揣进怀里,那凉意贴着心口,竟压住了镜纹的灼痛。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你三次改命,三次祭品……那三具骸骨,是不是都该活着?”
“是。”他脚步没停,“一个该升参将,一个该返乡娶妻,一个该活到七十。”
“可你把他们抹了。”
“我改的是史书,不是生死。”他嗓音低哑,“历史容不下矛盾,有人活,就得有人死。”
她心头一震,正要再问,忽见前方雪地有异——几片枯叶被掀开,底下露出半截断裂的箭杆,箭羽染了暗红,像是干涸的血。
她蹲下拨开积雪,整支箭露出来,箭镞青铜所铸,刻着蛇瞳图腾,与密道骸骨上的完全一致。
“又是你那虎符的料。”她抬头,“这箭,是冲你来的?”
顾淮之俯身检查箭杆,指腹一抹,沾了层薄粉。他捻了捻,眼神骤冷:“凝镜散加了‘断魂引’,中者筋脉自裂,死状如遭雷击。”
“辽国禁术‘断魂手’的引药。”她冷笑,“你猜,是谁给他们配的方?”
话音未落,雪林深处传来衣袂破风声。
三道黑影从树后跃出,刀光如雪,直取咽喉。
顾淮之横剑格挡,火星四溅。一人退后蓄力,掌心泛青,正是“断魂手”起势。沈清欢急退两步,阳镜对准其袖口——镜面显影:袖内暗袋残留药粉,与她手中布片成分一致。
“太医院的粉,辽国的招。”她冷声,“你们是宫里养的狗?”
那人一愣,攻势微滞。
顾淮之趁机一剑挑开其刀,反手擒住手腕,力道一绞,咔嚓骨裂。那人闷哼一声,竟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直扑沈清欢面门。
她侧头避过,阳镜横扫,青光一闪,黑血落地即凝,竟化作细小青铜颗粒。
“血里也有粉。”她盯着那人,“你们不是人,是药罐子。”
顾淮之押住另一人,剑尖抵喉:“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嘴角抽搐,眼中泛起镜面反光,忽然大笑:“镜门将开,玉牒归位,你们……都该死。”
话音未落,颈骨自行断裂,整个人软倒在地。
第三人见状,竟抬掌拍向自己天灵盖。顾淮之飞身拦截,只抢下他手中半块玉牌。
沈清欢接过一看,玉质温润,正面刻“福康”二字,背面却无纹饰。
“就这么点东西,值得他们拼命?”她皱眉。
“玉牒不止这一面。”顾淮之声音低沉,“真玉牒,刻着谶语。”
她正要追问,忽觉怀中虎符发烫。低头一看,那半块青铜竟微微震动,像是在呼应什么。
“有人来了。”顾淮之突然抬头。
雪幕中,一道人影踏雪而来,脚步无声,黑袍裹身,手中握着一块完整的玉牒。
沈清欢瞳孔一缩——那玉牒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双镜合璧开天门,镜中人逝万古空。”
她指尖发凉。这字,和她阳镜上浮现的血谶,一模一样。
来人走近,摘下面巾。
竟是个太监,面白无须,眼角有道旧疤,像被什么利器划过。他盯着顾淮之,冷笑:“将军改命三回,可想过这命,是替谁改的?”
顾淮之剑尖一颤:“陈九?你不是三个月前就病死了?”
“病死?”陈九咧嘴,“主子让我活,我就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沈清欢眯眼:“你是宋真宗的人?”
“主子的事,轮不到你问。”陈九将玉牒高举,“福康公主是镜奴母体,玉牒是钥匙。你们碰过的每一面镜,流的每一滴血,都在为她铺路。”
“母体?”沈清欢心头一震,“她不是和亲公主?”
“和亲?哈!”陈九大笑,“她是镜花阁养的容器,二十年来,靠吸食镜奴性命延缓晶体化。你们以为她在复仇?她是在续命!”
顾淮之忽然出剑,直取咽喉。
陈九不躲,只将玉牒往空中一抛。刹那间,玉牒发光,背面谶语浮现半空,与阳镜共鸣。沈清欢腕上镜纹骤然发烫,疼得她几乎跪倒。
“这玉牒,认你。”陈九狞笑,“阳镜宿主,你也逃不掉。”
顾淮之剑势未停,却见陈九反手一掌拍向自己心口。他竟以自毁经脉之法,将全身气血逼入玉牒。玉牒光华大盛,映出一道虚影——竟是福康公主,立于辽国祭坛之上,周身缠绕镜纹,左手指尖已化作晶体。
“戌时三刻,镜噬必现。”陈九喘息,“你们等的人,快到了。”
说罢,他纵身跃向悬崖。
风雪呼啸,玉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坠深谷。
顾淮之飞身去抓,指尖堪堪触到玉牒边缘——
沈清欢突然大喊:“别碰!”
可已迟了。
玉牒入手刹那,顾淮之整条右臂的皮肤下,青灰纹路疯长,如蛛网蔓延。他闷哼一声,剑脱手坠落,砸进雪中,溅起一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