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层裂开的声响像刀劈进骨头,顾淮之左臂撑着青鸾剑,半跪在碎冰上喘气。他右肩以下已僵成石块,动一下都像撕筋裂骨。沈清欢伏在他身侧,指尖还在滴血,那血顺着石阶缝隙渗下去,冰河深处竟泛起一圈圈幽光。

她没空顾自己。胎记裂得厉害,疼得眼前发黑,可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倒。刚才那道暗道崩塌时,是顾淮之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推出去的。她摔在冰面,听见身后轰然巨响,尘土混着碎石砸落,封死了来路。

现在,他们前无去处,后无退路。

“还能走吗?”她哑着嗓子问。

顾淮之没答,只把剑往冰里又扎深一寸,借力站起。他脸色灰白,额角青筋跳得厉害,嘴唇抿成一条线,像是要把所有痛都咬碎了咽下去。

沈清欢扶住他左臂,两人一步步往前挪。脚下冰层越来越薄,底下隐约浮着黑影,一具、两具……数十具冰棺静静悬浮,排列成北斗之形。每口棺上都刻着符咒,纹路与她腕上镜纹如出一辙。

“这些是……”她声音发紧。

“镜奴。”顾淮之终于开口,嗓音沙得像磨过砂石,“二十年前,就在这条河,他们被推下来,冻进冰里。”

沈清欢心头一震。她想起陈九临死前说的话:“你们流的每一滴血,都在为她铺路。”原来不是虚言。这些人,是祭品,是养料,是福康公主活到今天的代价。

她低头看阳镜,镜面已蒙了一层血雾。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镜心。刹那间,镜面嗡鸣,一道青光射入冰层。

冰下景象骤然清晰。

——风雪夜,冰窟口。一队士兵押着七八个戴镣铐的人走来,个个胸前烙着虎符印记。为首将领背对镜头,玄甲覆身,正是年轻时的顾淮之。他抬手一挥,士兵便将人推入冰窟。其中一人挣扎中抬头,脸上镜纹闪动,竟与顾淮之心口胎记完全吻合。

沈清欢呼吸一滞。

那不是敌人。那是他的兵。

她正欲再看,镜面猛地一烫,脑中轰然炸开。记忆像被抽走,眼前一片空白。她踉跄后退,撞上冰面,竟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边这人是谁,只记得掌心有血,镜中有影。

“沈清欢!”顾淮之察觉不对,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却猛地甩开,眼神空茫:“你是谁?为何拦我?”

顾淮之沉默片刻,忽然划破左掌,将血按在镜面。血光流转,沈清欢脑中嗡的一声,记忆如潮水涌回。她猛地记起一切——阿姝,冰窟,双镜,使命。

“你……”她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明明可以不管我。”

“我不救你,谁来救?”他声音低哑,“那一夜,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人替我死了。她流干了血,我才活下来。可我不知道她是谁,只记得……她叫我‘阿郎’。”

沈清欢心头一颤。

阿郎。那是阿姝对他的称呼。她在顾淮之的梦里听过,在冰窟骸骨的护身符上见过。可她从没告诉过他。

“你记不起,是因为有人动了你的记忆。”她盯着冰层,“苏眉。”

镜光再闪,画面重演。这一次,镜头拉远。在冰窟边缘,一道黑影立于风雪中。女子披着药箱,袖口银针微闪,正是苏眉。她看着顾淮之下令处决镜奴,却没有阻拦。直到最后一人被推下,她才抬手,一针刺入自己眉心,似在封印什么。

紧接着,她转身,将一具特别小的尸身轻轻放入冰河。那尸体手腕上,赫然有月牙胎记。

沈清欢浑身发冷。

那是她。那是阿姝。那是二十年前,死在冰窟的自己。

“她不是被冻死的。”沈清欢喃喃,“她是被献祭的。为了让你活,为了养阴镜,为了……开启镜门。”

顾淮之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剑。

沈清欢忽然起身,一步步走向河心。冰层下那口最小的冰棺正微微震动,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血。她跪下,将阳镜贴在冰面,以血为引,低声念道:“前缘已断,真相当现。”

冰层轰然炸裂。

她整个人坠入寒水,刺骨冷意瞬间穿透骨髓。耳边响起无数低语,像是百人齐声呢喃:“祭品归位……祭品归位……”

她挣扎着抬头,看见顾淮之跃入水中,一把将她揽住。他用身体挡住上方坠落的冰块,青鸾剑插入冰壁,稳住两人。他的脸近在咫尺,嘴唇发紫,却还在问:“撑住吗?”

沈清欢点头,颤抖着伸手摸向河底。指尖触到一块石碑,冰冷坚硬。她将血涂在碑面,石纹缓缓浮现——

“阳镜宿主现,阴镜主必死。”

她心头一沉。

这就是宿命?她来了,他就要死?

她不信。她用指甲刮开碑面青苔,翻到背面。血一沾上,新字浮现:“真龙血可逆天改命。”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淮之。

他心口那颗朱砂痣正在渗血,血珠在水中悬浮,竟蜿蜒成龙形,缓缓游动。那血不是散开,而是凝聚,仿佛有生命一般。

“这是……”她伸手去碰。

顾淮之却突然按住她手腕:“别碰。这血,不是好东西。”

“为什么不是好东西?它能改命!”

“改命是要代价的。”他声音极低,“我爹说过,真龙血,噬主。每用一次,命就短一截。我娘就是……”

他没说完,但沈清欢懂了。

他娘也是镜奴。她用血养他,用命换他活。而他继承的,不只是血脉,是诅咒。

她忽然笑了:“所以你一直躲着我,怕我靠近你?怕我看见这血?”

“我不是怕。”他盯着她,眼神复杂,“我是怕你明白了,就不肯救我了。”

“我救你,不是为了你躲不躲。”她抹去脸上冰水,直视他,“我是为了阿姝。为了那些被推下冰河的人。为了……不让这破镜子再吃人。”

她挣脱他,游向石碑背面,指尖顺着“真龙血”三字划过。突然,她指尖一顿。

这石料……她认得。

她家老宅的地砖,就是这种青灰石,母亲临终前还让她亲手撬起一块,说“埋了它,别让人找到”。那时她不懂,现在明白了——母亲是镜花阁逃出来的信众,这石碑,是她们一族的标记。

她母亲的血,也流在这条河里。

顾淮之游近,见她神色有异:“怎么了?”

“这碑……”她刚要开口,头顶冰层再度震颤。

一块巨冰轰然砸落,顾淮之将她猛地推开,自己却被砸中左肩。青鸾剑脱手,滑入深水。他想追,却被一股暗流卷住,整个人被拖向河底裂缝。

沈清欢扑过去抓他手腕,只捞到一截袖角。

他越沉越深,面容在幽光中模糊。她死死盯着那道裂缝,忽然看见河底深处,竟有另一面铜镜静静躺着,镜面朝上,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

而是一身红嫁衣的福康公主,手持银针,正朝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