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冰水灌进靴筒,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沈清欢拽着顾淮之的胳膊,把他从河底裂缝边缘拖上来。他左肩的石纹已经蔓延到锁骨,碰一下就簌簌掉渣,可他还撑着没倒。

“别停。”他哑着嗓子说,“那面镜子里的红衣人……不是福康。”

沈清欢没应声,只把阳镜从怀里掏出来。镜面沾着河泥,她用袖口擦了擦,血迹顺着指尖流到镜背,忽然,一行小字浮了出来:“母体不真,镜门不启。”

她心头一跳。

这不是她刻的,也不是顾淮之动的手。是这镜子自己显的字。

“什么意思?”她低声问。

顾淮之瞥了一眼,眼神沉了下去:“有人在骗我们。从头到尾,那个‘福康公主’,根本就不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话。真假公主的事,得亲眼见了才算数。而眼下最靠近真相的地方,是皇宫。

可他们现在这副模样,连城门都进不去。

沈清欢咬破指尖,将血抹在镜心。阳镜嗡地一震,映出一行字:“皇室夜宴,戌时三刻,南华门入。”

她一愣:“这是……请帖?”

顾淮之冷笑:“哪有什么请帖。这是密道里那具骸骨留的纸条上写的时间。他们早算好了,有人会来。”

“那就去。”她把镜子收进袖中,抬眼看向远处宫墙,“我们扮成贡使,你有旧部在城外驻防,能弄到名帖吧?”

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枚铜哨,吹了一声。短促,低哑,像夜鸟掠过屋檐。

半个时辰后,一名黑衣人送来两套西域服饰,还有一张盖着兵部印的通行文书。沈清欢换上舞姬的窄袖长裙,把阳镜藏进发簪,镜面朝内,贴着头皮。

“进了殿,别离我太远。”顾淮之披上外袍,右臂垂着,动都不敢动,“宫里的宴,从来不是为了吃喝。每盏灯,每杯酒,都有名堂。”

她点头,顺手把一壶酒塞进袖袋:“我知道。火一起,人就乱了。”

夜色渐浓,南华门开启,贡使队列缓缓入宫。

大殿灯火通明,丝竹声里,贵女们穿梭如蝶。沈清欢混在舞姬队中,低着头,一步步靠近主位。

福康公主坐在高台之上,凤冠霞帔,面容端庄。可沈清欢走近时,阳镜突然发烫,贴着头皮像烙铁一样。

她不动声色,指尖在发簪上一抹,血珠渗出,滴在镜面。

刹那间,镜中影像变了。

凤冠下的脸,五官扭曲,拉长,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额心一点红纹,形如弯月,正是她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契丹萨满印记。

沈清欢呼吸一滞。

这不是福康。这是个巫女,顶着公主的皮,在演一出戏。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语:“阿姝,你回来了。”

她猛地抬头,四下无人注意她。可那声音像是从骨血里钻出来的,带着熟悉的温度。

“你听见了吗?”她凑近顾淮之,压着嗓子问。

他眉头一皱:“听见什么?”

“有人叫我阿姝。”

顾淮之眼神一紧,没说话,只把手按在袖中阴镜上。那镜子轻微震了震,却没显影。

“不对。”他低声道,“阴镜不该没反应。除非……它被谁管着。”

沈清欢盯着台上那个“公主”,心跳如鼓。她得再看一眼,看得更清楚些。

舞乐转调,她随队上前,裙摆扫过案几,袖中酒壶一倾,半壶酒泼在“公主”裙角。

火烛一跳,轻纱轰地燃起。

“公主”惊叫一声,往后一退。众人慌乱扑火,殿中乱作一团。

就在这瞬间,沈清欢将发簪上的阳镜对准火光。

镜面骤亮。

火焰映照下,幻象浮现——

十年前,冷宫密室。铜灯摇曳,镜花阁主手持一面黑镜碎片,缓缓插入一名幼女心口。女孩睁眼,瞳孔如镜面反光,映出宋真宗冷峻的脸。

旁边跪着个药童,十二三岁,浑身发抖。他抬头时,沈清欢认出来了——那眉眼,那颤抖的嘴唇,分明是苏眉的父亲。

幻象一闪而过,可她看得真切。

“原来如此。”她咬牙,“福康早就死了。他们用巫女换魂,拿她当容器。而太医院……从那时候起就被种下了眼线。”

顾淮之盯着那药童的背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怪不得苏眉会出现在军营。她爹是棋子,她也是。”

“宋真宗知道吗?”沈清欢问。

“他不仅知道,还是主谋。”顾淮之冷笑,“真龙血能改命,可哪有白给的命?得有人替他试药,有人替他挡灾。福康是公主,可也是祭品。”

沈清欢攥紧发簪,指尖被镜边划破。血滴在镜面,幻象又闪了一下——

幼女被插镜时,嘴里吐出一缕黑气,钻进宋真宗袖中。那气凝成一只小镜,藏在他玉带夹层里。

她忽然明白过来:“那面阴镜,根本没全给福康。一部分,一直在皇帝身上。”

顾淮之点头:“所以他能压住镜噬,能操控镜奴。他不是被蒙在鼓里的帝王,他是镜花阁的共犯。”

殿中火已扑灭,“公主”换了衣裳,正要起身离席。

沈清欢知道,再不动手,线索就断了。

她猛地冲上前,高声喊:“且慢!”

众人一惊,齐刷刷看她。

她指着“公主”,声音清亮:“这位姑娘,额心的萨满纹,藏得可真好。可惜火光一照,原形毕露。”

“公主”脚步一顿,没回头,只轻轻抚了抚额角。

沈清欢举起发簪,阳镜对准她:“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

“公主”终于转身,眼神平静:“你懂什么?我只是替她活着。”

“替她?”沈清欢冷笑,“福康公主早被你们杀了,你还替什么?演什么?”

“她没死。”“公主”轻声说,“她只是……睡着了。而我,是让她醒来的钥匙。”

顾淮之忽然上前一步:“那你告诉我,十年前冷宫里,是谁把你换进去的?宋真宗?还是镜花阁主?”

“公主”笑了:“你们以为自己在查真相?其实,你们才是被引来的祭品。”

话音未落,她袖中飞出一道银光,直取沈清欢面门。

顾淮之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拽到身后。银针钉入柱子,嗡嗡震颤。

“走!”他低喝。

沈清欢转身就跑,可刚冲出两步,阳镜突然剧烈发烫。她低头一看,镜面竟浮现出一行血字:“真龙血现,镜门将启。”

她猛地停住。

顾淮之也看见了,脸色骤变:“不好,他们要启动镜门。必须立刻找到真龙血的源头。”

“源头在哪?”

“在皇帝身上。可我们进不了内殿。”

沈清欢咬牙,从发簪上取下阳镜,捧在手心:“那就逼他出来。”

“你疯了?这是皇宫!”

“我不疯,怎么撕开这张皮?”她冷笑,“你不是说宫宴无小事?那我就让这顿饭,吃得惊天动地。”

她转身走向殿中最大的火盆,伸手就要去捞炭。

顾淮之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做什么?”

“烧了这镜子。”她盯着他,“初级功能要血,中级要情绪,可终极功能——双镜合璧,得有人献祭。我不确定能不能活下来,但我知道,不试,就永远破不了局。”

“不行。”他死死扣住她,“你要死,我也得死。阴镜在我身上,你一个人开不了门。”

沈清欢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她猛地挣开,将阳镜扔进火盆。

火舌腾起,铜镜发出刺耳鸣响。镜面裂开一道缝,青光冲天而起。

整个大殿震动,灯火齐灭。

黑暗中,沈清欢听见无数低语,像是从地底传来:“镜门将启……祭品归位……”

她抬头,看见“公主”站在高台,手中银针指向她,嘴角扬起。

顾淮之挡在她面前,阴镜从袖中滑出,与火中阳镜遥遥呼应。

青光与黑气在空中纠缠,渐渐凝成一道门的轮廓。

沈清欢正要再上前,忽然,顾淮之将她猛地推开。

她踉跄后退,撞在案几上,抬头只见他左肩的石纹正急速蔓延,已爬到脖颈。

他低头看她,声音沙哑:“别过来。这门,不是谁都能进的。”

他的手按在阴镜上,血顺着指缝流下。

阳镜在火中嗡鸣,镜面裂痕缓缓张开,像一只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