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下一滑,青鸾剑尖插入焦土,颤得像要断。沈清欢手一抖,差点没扶住他。顾淮之靠在她肩上,呼吸喷在她颈侧,烫得吓人,可话却冷:“你要找的坟,真能证明什么?若我早死在千年前,如今这身皮囊,不过是个借来的壳。”
她没答,只把阳镜贴进胸口,镜面还带着她指尖的血。镜子微微发烫,像有心跳。
“你若真是壳,它不会认你。”她拽着他往前走,“它只认血脉、认痛、认悔。你身上三样都有,还怕一具棺材?”
荒原尽头,石碑半埋在土里,“坟”字裂了一道缝,像是被人用剑劈过。碑底压着几块碎瓦,沈清欢蹲下,指尖一抹,灰土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红纹路——是镜纹,和她右臂渗出的血痕一模一样。
她抬脚踩碎瓦片,阳镜忽然嗡鸣,镜面浮出一道光痕,直指碑后三丈。
“就那儿。”她拽顾淮之起身,“你爹、你爷、你祖宗十八代,都在下面等你认亲。”
他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你倒轻松,拿我祖坟当谜题解。”
“不然呢?”她拍了拍镜面,“它又不会告诉你‘答案在第三具棺左边’。咱们得自己挖。”
她甩开他胳膊,蹲在光痕落处,徒手扒土。指甲掀翻,血混着黑泥渗进地底,刚沾上青铜色棺椁边缘,整具棺突然一震,表面浮出一行镜纹:“真身未验,镜门不启。”
顾淮之眯眼:“它认你血?”
“不是认我。”她擦掉手背血污,“是认痛。你忘了?上回我流血,镜子也响了。这玩意儿挑食,专吃带悔意的血。”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撕开左袖,露出小臂一道焦黑旧疤——冰窟剜肉那夜留下的。他咬破手指,血滴在棺盖接缝处,青铜表面纹路一亮,发出低沉“咔”声,像是锁开了。
“你倒会偷师。”她挑眉。
“你不是说它挑食?”他嗓音哑,“我悔得够久了。”
棺盖滑开,一股陈年铁锈味冲出。里面骸骨完整,着北宋将铠,胸前虎符胎记位置,骨头泛着淡淡金光。沈清欢伸手探入,阳镜照向骸骨左肩,果然在铠甲内衬处发现一道灼痕,云雷纹形状,和顾淮之现肩旧伤分毫不差。
“第三章,冰窟底下,你为躲镜奴,自己拿火刀烫的。”她收回手,“这伤,跨了千年,还在。”
顾淮之盯着那具骸骨,眼神发直:“若这真是我,那另一个呢?”
她没答,只把阳镜移向棺底暗格。镜光扫过,另一具棺椁轮廓在土下浮现,比前一具小,材质却是暗青,像是混了铜汞。
她继续挖,土里渐渐露出军装残片——现代特战服的布料,肩章只剩半块编号。棺盖掀开,第二具骸骨仰面而卧,眉心嵌着一片阴镜碎片,颅骨裂纹呈蛛网状,像是死前承受过巨大冲击。
“这是……”顾淮之声音发紧。
“你。”她伸手,轻轻拨开骸骨额前碎发,“现代的你。军演失联那晚,你没失踪,是死了。”
他喉头滚动:“怎么死的?”
“镜噬。”她指尖点向骸骨太阳穴,“阴镜反噬,脑组织结晶化。和福康公主一个死法。”
他没动,只盯着那具骸骨的脸。轮廓、鼻梁、下颌线,和他自己一模一样,连右耳后那颗小痣都在。
“所以……”他缓缓开口,“我不是转生,是复活?”
“不。”她摇头,“是重演。每一世,你都死在这儿,又在这儿醒来。这坟,是轮回的锚点。”
她割破手指,血滴在古代骸骨心口。金光骤闪,与顾淮之胸前胎记共鸣,嗡鸣声中,两具骸骨同时颤动,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
“血脉未断。”她低声道,“你还是你。”
顾淮之忽然抬手,一把扣住她手腕:“若我是我,那你呢?你挖这坟,是为救我,还是为送我进去?”
她没挣,只看着他:“你若信我,就别问。”
他盯着她,良久,松手。
她转身去取眉心镜片。指尖刚触到碎片,镜面忽地一亮,闪过一张青铜獠牙面具的轮廓,转瞬即逝。
她手一顿。
“怎么?”他问。
“没事。”她将碎片收入袖中,“只是这镜子,比我们想的更脏。”
她把两具骸骨并排摆开,阳镜悬于正中。镜面映出双骸投影,重叠瞬间,铜镜猛然震颤,自动浮空,镜口张开,竟将两具骸骨一寸寸吸入。
“它要吞?”顾淮之撑地欲起。
“不是吞。”她盯着镜面,“是验。它在比对真身。”
镜中光影流转,忽地浮现一行刻字,非血非墨,像是直接烙在镜面上:“双镜合璧者,永坠镜渊。”
顾淮之冷笑:“好大的规矩。合璧就要坠渊,那不合呢?”
“不合,镜门不开。”她伸手按住镜面,“可开了,又如何?它要的是祭品,不是主人。”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合璧’?不是融合,不是开启,是‘合璧’——像玉珏,分两半,拼起来才完整。”
她一怔。
“玉珏合璧,常用于盟誓。”他声音低下去,“可若誓约本就是陷阱呢?”
她猛地抬头:“你是说……镜誓根本不是为了守护,是为了困住?”
话音未落,顾淮之铠甲突然发出“咔”声,肩头一片泛青,皮肤下浮出镜纹,正顺着经脉往心口爬。
“它认出我了。”他低头看手臂,“我不是逃犯,是祭品。合璧者,必先被噬。”
她立刻将阳镜贴上他肩头,镜面吸能,镜纹蔓延暂缓。可镜中那行字开始扭曲,化作无数细小镜奴面孔,张口无声嘶吼。
“它怕。”她忽然明白,“它怕我们看穿——合璧不是成全,是献祭。必须有人进去,替所有人守渊。”
顾淮之喘着,抬手摸向眉心:“若真要人进去……我进去。”
“你疯了?”她厉声。
“我没疯。”他扯了下嘴角,“我只是知道,有些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赢。我若不死,镜门不开;我若不开,你出不去。”
她盯着他,忽然抬手,一掌拍在他胸口。胎记处金光炸开,震得他后仰。
“你听好了。”她一字一句,“我不是来送你进渊的。我是来砸了这规矩的。”
他喘着,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她扶他靠回石碑,转身走向墓室深处。壁上原本画着将军列像,此刻因棺椁开启,震动剥落,露出底层铭文。她拂去灰,看清字迹,浑身一僵。
“镜中人逝,万古空。”
字是她写的。
笔迹、力道、转折,和她昨夜在焦土上刻下的记号一模一样。
可这墙,少说埋了百年。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明白——她不是第一个来的人。未来的她,已经来过,已经试过,已经失败。
可字还在。
说明她没认命。
她转身,从怀中取出那片阴镜碎片,与阳镜并置。两镜相触,未炸,未鸣,只缓缓旋转,像是在寻找某个角度。
“你在做什么?”顾淮之靠在碑上,声音微弱。
“找缝。”她盯着镜面,“再硬的规矩,也有缝。比如你爹的剑柄,藏着字;比如这墙,藏着我的字。镜门以为它能锁死轮回,可它忘了——”
她顿了顿,将两镜斜对,光斑投在“万古空”三字上。
“——我比它多一样东西。”
“什么?”
“记忆。”
光斑移动,字迹边缘浮现出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力量反复撞击过。她伸手,顺着裂痕一抹,整面墙突然一震,灰土簌簌而下,露出更深一层的刻痕:
“她曾来过。”
四字,仍出自她手。
顾淮之撑着碑,艰难抬头:“所以……我们能赢?”
“不能。”她收回手,声音平静,“但能改。”
她将阳镜收回怀中,转身扶他:“走。这坟看完了。”
他没动,只盯着那行字,忽然道:“若我注定要坠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
“别让我一个人下。”
她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将他胳膊搭上自己肩头,一步步往外走。
墓室门口,他脚步一滞,低头看向手中青鸾剑。
剑柄上,“斩镜人,亦是守镜人”那行字,不知何时已被磨平。可边缘处,又浮出极细一行小字,像是血渗入木纹才显:
守之人,终为镜中囚。
他手指抚过那行字,刚要细看——
剑尖突然一沉,插入地面,整把剑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地底拽住。
他手腕一松,剑脱手,直直插进土中,剑身嗡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