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静静守在一旁,望着他恬静的睡颜,心间洋溢起点点温柔。这八年来,慕兰溪和慕府上下都待她极好。虽然失去了爹娘,但慕家伯母伯父视她如亲生女儿,让她从未感到孤单。马上就要嫁给慕兰溪了,想起这些,她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忽地,她又瞥见了他脖子两侧的红色指印。
如果说这祈愿带背后的安息誓言只是个美丽的偶然,那这赤裸裸的指印,还有两人昨夜那场“噩梦”,实在难以说服自己也只是个偶然。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想怎么样。他会与这消失了五百年的安息古国有关吗?
不可能!
风吟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已经消失了五百年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即便出现,也不可能为了自己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吧?何况她与安息古国,与整个西域都毫无干系!
一天很快过去,夕阳的余晖渐渐隐没在远方的沙丘之后。
想起昨晚的“噩梦”,她有点不敢睡。入睡前,特意找小二要来几个风铃,先在慕兰溪房里的门上和窗户上挂上,还多挂了几个,她解释说驱邪的,这样不会做噩梦。慕兰溪虽然觉得有点迷信,但也由着她去。
回到自己房间后,风吟又照样挂满了风铃。她有习武之人的警觉,风铃稍有异动,她就能立刻察觉。这也算是一重保障吧。因为她感觉那个人暂时并没有打算杀他们,如果要下杀手,他们两个昨晚已经死了。用这种方法只是图个心安,好有个防备。
布置好一切后,她才心有余悸地躺下。这一夜睡得不算沉,耳边总是回荡着风铃细微的声响,但一夜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动。
平安到天亮。
慕兰溪也没有什么异常,脖子上的红印消退了些,也没有再做噩梦,不过身体还不宜出门,要多休息。所以陪着他喝完药,吃完饭后,就让他在屋里歇着了。
风吟经过一夜的平安无事,精神比昨天放松些,便在城内逛了起来。
她沿着蜿蜒的土路漫步,时而踏上连接各处建筑的悬空廊桥。这座小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粗略看去至少有千户人家。那些古色古香的西域建筑依着黄土高堡而建,高低错落,别有一番韵味。房屋多以红、蓝、黄三色为主,在炽烈的阳光下呈现出温暖明媚的色调。屋顶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廊柱上雕镂着繁复的花朵图案,不似中原园林的小桥流水,却带着西域特有的绚烂与奔放。
不知不觉来到了月牙城最前方的楼阁。这里是全城的最高处,由数个大小不一的亭台错落相连,红柱擎天,穹顶上雕镂着繁复鲜艳的花纹,在黄土黄沙与金色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壮丽。
她倚在朱漆栏杆前极目远眺,整座月牙城尽收眼底。那些建在黄土高台上的彩色房屋如明珠般散落,远处的大漠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天地间一片辽阔。
清风拂过,吹动了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与城中隐约的驼铃相互应和,谱出一曲西域独有的旋律。微风轻抚她的面颊,也带来几分沙漠独有的沙砾气息。
她转身走到另一侧凭栏望去,只见远处是无尽连绵的沙海,金黄的沙丘被风扬起又落下,此起彼伏,宛如凝固的金色波涛。
从这里到最前方的烟沙关,只有五里地,这五里的范围内零星散布着几座瞭望塔,如同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座边陲小城。
她望见有些驼队在路上来往,像是一些商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商人的探险队。据说沙漠里生长着许多用作香料的树木草石,西域的香料本就是一绝,但仍有许多奇异香料深藏于沙漠腹地,尚未被人发掘。这也吸引了不少投机商人前来探寻,希望能找到更独特、更珍贵的香料,以此独树一帜,赚取巨额利润。
如今京中香料第一的“香”名为“黯然销魂香”,出自暗香阁。据说是用沙漠的一种奇特树木“杞灵香木”为基底所制成。眼睛般小小一盒,就要五千两银子,堪称奇绝名贵第一香。
就是这般昂贵,依然一盒难求。不是达官贵人见也见不到,但就是达官贵人,也不一定买得到。
因为这种杞灵香木是二十年前暗香阁的主人,一位名叫陆遇之的香料商人,冒着很大危险带领商队深入沙漠寻到的。他倾心相许的未婚妻也是个香料奇才,也一同前去,却死在了沙漠里……
他们那队人在沙漠里消失了一个多月,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们已全军覆没时,他们竟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杞灵香木。
自此,陆遇之的香料生意就风生水起,彻底打响了暗香阁的名声,成为天下第一香。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的这番际遇自然也吸引了不少见钱眼开的商人,所以后来就有很多商人和商队进入沙漠,也想搏一把运气。但要么半途放弃为保命返回,要么葬身沙海再无音讯。
没人复制过他的际遇。
但赌命一试的人,依然不在少数。
她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商队,归来者半途折返,个个垂头丧气,眉宇间尽是不甘与无奈;而去者则意气风发,眼中闪烁着野心与渴望。
两相擦肩,彼此却谁也没有看谁一眼。天地间只余驼铃声声,悠长而寂寥。
她望着远处,不禁想起昨天那位老伯说起的“巫灵族”。他们真的还存在吗?
正当她望着远处出神时,余光瞥见这廊上好像又多了一个身影。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纱斗篷的男子正从下方的亭子拾级而上,到了她所在的这一层后,却径自向右拐去。
虽然斗篷遮掩了他的身形,面纱也覆住了大半张脸,但风吟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昨日那个惊鸿一瞥的男子。那双雾蓝色的眼眸太过特别,如琉璃般澄澈,又似深海般莫测,让人过目难忘。
他昨天掉了项链,被她捡到了,想着能不能遇上物归原主的,没想到在此处不期而遇了。
“等等!”风吟从身后唤住他。
男子闻声停步,缓缓转过身来。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面纱上方露出的那双雾蓝色眼眸,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又似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人望不透,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风吟一时看得怔住了。
反倒是男子先开了口:“姐姐,有什么事吗?”
风吟的心湖微微一荡。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轻轻的,柔柔的,但不是那种腻音,有些低,托着一分沉。
听这声线,应该年纪尚轻,比她还要小呢。但语调却从容不迫,慢慢的,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虽是西域男子,中原话说得却相当流利。
不过,风吟有点在意的还是这声“姐姐”的称呼。
从小到大,她没有兄弟姐妹,去了慕家后,交到了一些朋友,也只有比她小的闺中好友唤她一声“姐姐”,并没有其他小公子唤过她“姐姐”。此刻听来,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