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如流水般在故事与夜色中快速淌过。
子时的皇宫,万籁俱寂,只有巡夜禁卫的甲叶偶尔在远处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
孟沅每日都盼着入夜,又畏惧着入夜。
系统的搜索故事的功能都快被她刷烂了。
一个故事,换一条人命。
谢晦很喜欢听故事,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御花园,有时在回廊,有时在亭中,有时或者就干脆躺在绿地上。
他没有再逼迫过孟沅紧挨着自己,而是给了她一点点的距离。
但谢晦的那双眼睛,始终像是无形的锁链,将孟沅牢牢锁在视线之内。
外头悄悄递来了消息,孟家的人被陆陆续续放出来了十几个,都是些女眷或旁支,被安置在了京郊的一处别院,虽在监视下,但性命无虞。
虽然暂时联络不到她们,但这倒也叫孟沅觉得他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每次讲完故事,谢晦一离开,孟沅都恨不得将系统摇出花来:“快,快查查,快查查那个狗皇帝对我的好感度有没有变化!”
系统面板上的好感度雷打不动。
【滴,目标任务谢晦的好感度无变化,好感度:3】
孟沅:“.......”
半个月,十五个故事,才换来3点好感。
她终于明白系统那句“做人千万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是什么意思了。
在谢晦眼里,她就是一个称职的、能解闷的,还能对听众做出及时反馈的有声朗读物。
只是,谢晦不再仅仅是听,有时候他会就着故事里的情节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给他讲英雄救美,富家小姐含羞以身相许的故事,谢晦就会骂:“痴傻,只不过被救了一命,就要把自己赔进去?救了就救了,赏他一箱金子,够买三栋宅院,不比嫁过去日日给他洗衣做饭强?”
给他讲狐狸化形与书生相恋,狐妖如何温婉痴缠,谢晦就会问:“这狐狸变的女子,可有你好看?”
再或者给他讲南海鲛人泣泪成珠,谢晦就会语气平淡的评价:“为了一个凡人,流这么多眼泪,还变成珍珠,真是蠢的可笑可怜。”
今夜,月色格外的好,孟沅刚刚讲完了聂小倩的故事,故事里正直书生偶然路过,救下了被胁迫的女鬼,二人毕生相携,一世安稳。
谢晦听完,难得没有出声立刻让她滚,而是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开口:“你似乎很喜欢花花草草。”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孟沅每次给他讲故事时,眼睛都不安分,总是频频的望向廊外那些花花草草。
孟沅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她总不能告诉谢晦,这是因为她太过紧张,眼睛控制不住地乱瞟,但又不敢看他,所以只能看花儿吧。
于是,她只能小声应道:“奴婢、奴婢觉得它们很好看。”
“那边,”谢晦突然睁开眼,朝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栀子花丛抬了抬下巴:“去摘些花儿来。”
孟沅愣了一下,冷汗直流,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还是顺从地站起身,走到花丛前,小心翼翼的摘取着那些开得既饱满又洁白的花朵。
月光下,她的侧影纤细而安静。
“编个手环。”谢晦又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孟沅:“.........”
这个狗东西怎么这么会使唤人。
如果可以,孟沅想选择踹他的屁股。
她捧着一捧栀子花走回来,灵巧的手指开始翻飞,她将花枝交错,又用藤条固定。
很快的,一个清香四溢又素雅好看的栀子花环便在他她中成形。
“回陛下,奴婢编好了。”她强行按捺住咬牙切齿的冲动,‘唰’的一声将栀子手环递了过去。
谢晦没有接,而是直接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那只骨节分明,曾下达过无数道杀戮命令的手,就这样摊开在孟沅面前。
所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要她给他戴。
孟沅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执起他的手,将那带着微凉湿意的手环轻轻套在了谢晦的手腕上。
雪白的花瓣衬着他微深的肤色和玄色的衣袖,莫名的有股奢靡又奇异的美感。
谢晦微微一怔。
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是一双他从未仔细看过的手,骨形很美,手指纤长,本该是那种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但是上面却布满着细小的伤口和薄茧,指节处甚至能看到好几个磨破了皮又结了痂的血泡,在她白皙娇嫩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的手还不是这个样子。
这些天她一直在在杂役房洗衣服,挑水,干粗活。
这个念头闪过后,他的眼神暗了下来,一股无名火气从心底窜起,说不清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
“喂。”他忽然开口,声音冷了下去:“真难看。”
孟沅心中的小火苗也‘啪’的烧了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的手难看?
她会变成这副鬼样子还不是拜他这个暴戾混蛋的狗东西所赐。
她气极,下意识的想把手缩回去,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朕准你讲故事,是让你来取悦朕的。”他盯着她手上的伤痕,话语间满是戾气:“不是让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来碍朕的眼。”
孟沅因为谢晦的喜怒无常目瞪口呆。
他生气了,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她的手脏了他的眼,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系统提示:目标任务谢晦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1.警告,目标情绪极度不稳定,请宿主谨慎应对。】
好不容易涨起来的三点好感度瞬间又跌了回去。
眼瞅着一夜回到解放前,孟沅被气得差点儿吐血。
谢晦松开她的手,站起身,在回廊里来回踱步。
孟沅被吓得不敢说话。
半响后,谢晦才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罢了。”他似乎是发泄完了那股无名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眼底的阴郁并未散去:“故事讲的还行,花环编的也凑合,朕今日的心情不算太坏。”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孟沅始料未及的话。
“朕准你许一个愿望。”
他的语句依旧生硬:“除了放了孟家的那些人,或是让你当皇后之外,任何事朕都可以答应你。”
谢晦看着她,等着她提出那些他早已预料到的请求。
无非是为自己求,或者是为她的家人求。
人之常情,无趣但可以理解。
孟沅:“???”
那头的孟沅却陷入了一头雾水。
这狗皇帝是转性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一个愿望?
她可以求他提高自己的待遇,寻一个更好的去处,免去自己的宫女身份,甚至求他给自己一个高一些的位份,从此摆脱在杂役房的苦役。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每一个都充满了诱惑。
可她不敢。
谢晦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半点儿也摸不透。
不知道这赏赐是不是借机真心想赦她,若是如此,她不提,日后他自会开口。
她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借机戏弄,若真是这般,她再央求,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更何况,她心里确实还有一道坎儿。
半个月前那个在豹房里,因为打碎一颗夜明珠,就被轻描淡写判了死刑的小宫女。
她那张惊恐绝望,想叫却因为极度恐惧叫不出来的脸至今还清晰的印在孟沅的脑海里。
孟沅直至现在都未搞明白究竟是那个小宫女真的没有端稳水果盘,还是因为她那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绝对幸运’技能无辜惨死。
她的家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况且她是谢晦下令杀死的人,没有人敢去给她收尸,谁也不敢违背谢晦的意思,去同情一个皇帝处死的人。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她的头埋得更低了,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奴婢斗胆,想为一个人求一个恩典。”
谢晦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开场白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会为自己求些什么。
“谁?”
“陛下还记的半月前在豹房那个失手打碎了夜明珠的宫女吗。”孟沅的声音很轻:“奴婢听杂役房的嬷嬷们说,她家中有年迈的父母,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她是个可怜人。”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谢晦:“奴婢恳请陛下恩准,将她好生安葬,立一个衣冠冢,并给予她的家人一些抚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