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孟沅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用再干任何粗活,每日里除了给自己的手上药,拿着各式珍贵膏体认真护肤外,便是看书赏花,或跟着系统一块儿研究御膳房送来的各种精致菜肴,叫系统分析出菜谱,精准到各类食材的克数。
马禄贵几乎每日都会亲自过来一趟,名为问安,实则是监督下人们是否伺候的尽心。
养心殿的宫人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位孟姑娘容貌是那般出挑,哪怕是淡妆素裹,也不输于这宫里任何一位娘娘,又眼见着她从一介罪臣之女、杂役宫女一跃成为了能住进帝王寝宫的女人,谁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她们对孟沅毕恭毕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因为谁都能看得出,这位孟姑娘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
这已经是孟沅住进养心殿的第十天。
御膳房送来的菜肴也越来越投其所好,不仅是那日日不断的冰镇甜汤和各色新鲜瓜果,昨日她不过是在故事里提了一句“水晶肴肉”,今日午膳的饭桌上便出现了一盘晶莹剔透的肴肉。
宫人们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地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变成了如今的和善亲昵。
孟沅对大家伙儿的态度,宫人们都看在眼里。
孟姑娘虽无名无分,却是陛下看中的人,可她从未对谁颐指气使过,说话也总是细声细语、温温柔柔的,得了赏赐也时常分给众人。
久而久之,大家竟然都真心喜欢上了这位脾气温和的‘准主子’。
在外人看来,孟沅已经是圣眷正浓,一步登天了。
可只有孟沅知道,谢晦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件专属的解闷道具。
他一向不尊祖制、目无礼法、任意妄为,孟沅所得到的这一切,在旁人眼里已是天大的恩宠,但于谢晦这位九五之尊而言,不过是抬手间的小事。
他一高兴就赏了,孟沅最想要的好感度,谢晦那儿却再也没提升一点儿。
自那晚之后,谢晦对她的好感度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始终停留在了十一点。
无论孟沅怎么狗腿子似的刻意讨好,谢晦就跟个睁眼瞎似的,始终无动于衷。
谢晦对她的好,是一种没有根基的,把她当成一种新奇玩意儿的好。
可玩意儿总有玩腻的一天。
她必须在他彻底腻烦之前,找到能真正牵住他的那根线。
白日,他处理朝政,偶尔会让人传她过去,不为别的,就只是让她坐在一旁静静地研墨,或给他读些枯燥的奏折。
到了夜晚,他会屏退所有人,只留她一人在殿内伺候。
伺候的内容也从单纯的讲故事多了另一项——按摩。
今夜也是如此。
谢晦半阖着眼,慵懒的趴在养心殿的矮榻上,殷红色的中衣松松垮垮的敞着。
孟沅跪坐在榻边,纤细的手指上沾了特制的安神精油,不轻不重的按着谢晦的肩颈。
她正讲着一个关于湘西赶尸人的故事,声音温软,似是殿外轻拂竹叶的风:“那书生得了仙人指点,用三寸长的柳木钉,钉在了僵尸的七处大穴上,方才镇住了那祸害。”
谢晦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的听着,像极了一只被撸顺了毛的大猫。
这些天,他睡得很是安稳,似乎是只要她在身边,那些纠缠不休的声音就会自行消散。
他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桂花精油和荔枝冻的甜味儿,干净又好闻。
她的手好像没有骨头,按得人想睡觉。
“手。”他突然道。
孟沅:“???”
她停下动作,不明所以。
谢晦有些不耐烦的侧过头,抓住她的手,摊在自己的眼前。
那双手经过十多日的精心养护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白皙细腻,只有指腹处还留着一点点的薄茧,伤口早已痊愈,不见一丝痕迹。
“嗯,不错,还算是听话。”谢晦淡淡的说。
他将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最后微蹙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
“再讲一个故事。”他躺了回去,斜斜的倚靠在软榻上,懒洋洋的开口:“朕今日还想听故事,讲得好了,朕今日就从牢里放你们两个孟家人。”
“嗯......”孟沅的声音有些含糊,一边给他按摩,一边轻声细语道:“那便再讲一个《柳毅传》吧。”
她开始徐徐讲述那个落第书生与洞庭龙女的故事。
柳毅赴京赶考落第,路遇受尽夫家虐待的龙女,心生怜悯,为其传书送信。他历经艰险进入龙宫,将龙女的遭遇告知其父洞庭龙王以及其叔父钱塘君。钱塘君听闻侄女的遭遇后勃然大怒,水淹泾河,怒杀虐待龙女的泾川小龙,救回了侄女。龙女一家十分感激柳毅,欲将龙女许配给他。
殿内很安静,只有她柔和的嗓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吹竹叶声。
谢晦的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孟沅的声音越来越轻,怕吵醒他。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熟,准备停下来时,他却忽然开口。
“他为什么不娶她?”
他的声音很低,但分明是醒着。
孟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晦问的是柳毅。
故事的结局是柳毅历经波折,最终与龙女成婚。
但谢晦问的大约是柳毅最开始为什么要拒绝这门婚事。
孟沅思索着缓缓答道:“大概是因为柳毅觉得他传书是因为道义,而并非是为了求取富贵姻缘。如果他娶了龙女,那便成了挟恩图报的小人,玷污了他的一片侠义之心。”
谢晦闻言,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他缓缓睁开眼睛,双眸在烛火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明。
他没有看她,而是望着窗外的竹林,慢吞吞的说:“那书生先拒后受,那笔者既要他笔下的人物做君子,可却又不愿他真的放弃权势与恩遇,既要又要,真是可笑。”
孟沅细细的琢磨着,一时悲剧的发现她竟然觉得谢晦说的还蛮有道理。
谢晦又道:“不过若是单论那书生,仅仅是为了那点儿可笑的道义,就拒绝唾手可得的美人儿与权势,真是蠢得可以。”
他的话语间充满了这种价值观的鄙夷。
孟沅没有说话。
谢晦鄙夷柳毅,孟沅鄙视谢晦,他们各鄙视各的。
这个狗皇帝难道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唯利是图,良心都被狗吃了?
“你呢?”谢晦忽的转过头来,目光灼灼:“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为了那点儿可笑的道义与善心,就浪费掉了朕给你的愿望,你跟那个柳毅一样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