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晦见孟沅呆立在那里,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还愣着做什么。”他不耐烦地说道:“自己不会涂吗,蠢不蠢?”
说着,他一把夺过孟沅手中的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一些浅黄色的药膏在他自己的指尖上,而后不由分说的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极其粗鲁,却又带着一丝笨拙的小心,将那些药膏细细的涂抹在她的那些磨破的伤口上。
药膏清清凉凉的,很快就覆盖了伤口火辣辣的痛楚。
谢晦的动作很生疏,力道也控制不好,时轻时重。
但他的指尖却刻意避开了那些严重的伤口,只是轻轻的在它们周围细细的绕着圈涂抹着。
孟沅傻呆呆的看着他。
他的侧脸专注而认真,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褪去了平日的戾气,带着几分少年般的认真。
月光下,一个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少年帝王正低着头认真而笨拙的在给一个小宫女上药。
这画面就像一场梦一样,对孟沅而言荒诞又带着丝丝喜感。
做完这一切,谢晦像是完成了一件极不情愿的任务,立马甩开了她的手,将药瓶塞回她的手里,脸上带着可疑的薄红,却依旧嘴硬。
“记住朕的话。”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朕只给你十天的时间,要是养不好的你手,朕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后悔今天许了这么一个愚蠢的愿望。”
他转身就走,步履甚至比平日里更快了几分,像是在落荒而逃。
孟沅的心里只有那么一个念头,他在嘴硬,他不会真的砍了她的手。
“陛下!”孟沅在他身后忽的叫住他。
她还要再大着胆子试上一试。
谢晦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
“........那个花环。”孟沅看着他手腕上的那圈儿乳白色的栀子花,轻声道:“陛下戴着,非常的好看。”
谢晦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花环。
清雅的香气还萦绕在他的鼻尖,提醒着他刚刚才发生过的荒唐事儿。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乎下一秒就要炸毛。
“啰嗦!”
他丢下这两个字,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的向前走了,并且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深处,只是他的背影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狼狈。
孟沅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瞅瞅手心里的白玉药瓶,又看了看自己手上被涂上药膏,显得有些凉丝丝的伤口。
孟沅对此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算是怎么回事?
一个荒淫无度的疯子突然善心大发,偶尔对她‘纯情善良’了一次?
【系统:目标人物谢晦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11。恭喜宿主,成功解锁新住处‘养心殿’,生存环境即将大幅度改善。】
这一次,系统提示音听起来都顺耳了很多。
孟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比太液池旁的栀子花还要明亮。
第二天一早,马禄贵马公公就亲自带着几个小太监来到了杂役房。
在杂役房众人或惊愕或嫉妒或疑虑的目光中,马禄贵毕恭毕敬的对孟沅行了一礼:“孟姑娘,陛下口谕,请您移居养心殿。您的一应物品,奴才们方才都在内务府给您收拾好了,请吧。”
他身后的太监们抬着几只精致的木箱,里面装着崭新的四季衣物、柔软的被褥和各色日常用品,都是从内务府捡了极好的拿来的。
马禄贵是御前的人,是谢晦身边的大太监,却在还是小宫女的孟沅跟前自称‘奴才’,孟沅自知这是因为谢晦的缘故,却也不敢大意,连忙还了一礼:“马公公何必如此客气,沅沅不过也只是一介宫人”
说着,孟沅从旧柜最底层的缝隙中掏出一支金钗。
那日她被谢晦强掳进宫时,佩戴在身上的发饰与珠宝大部分都已经被杂役房的老太监、老宫女们偷盗了去,只留下了这一支一直被她暗暗藏在柜子,以备不时之需。
她将金钗恭敬地递给马禄贵:“日后沅沅便要在养心殿共事当差了,可沅沅笨拙粗鄙,笨手笨脚,若是哪里犯了忌讳,还望公公能多多提点沅沅。”
马禄贵接过金钗,却没有立刻收下,而是赶忙着推回去了半分,躬身道:“孟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您本就聪慧,又得陛下疼爱,哪里用得着奴才多嘴,不过既然姑娘开了口,往后若真有什么不妥,奴才自然会提醒,断不会叫姑娘受半分的委屈。”
他顿了顿,又道:“御前规矩虽多,但姑娘心细,定能应付得来,放宽心便是。”
马禄贵和孟沅客套了一番,却还是收下了,他双手接过金钗,小心翼翼的捧在了手中。
那分外客气小心的态度哪里是对一个小宫女的,分明是对待未来的主子娘娘的。
这些时日她每日与谢晦在御花园内讲故事,马禄贵都被谢晦打发的远远的,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具体在做些什么,大概是把他们往日的相见当成是男女在私会了,她想。
孟沅在杂役房本来就没有什么私人物品,便也无需收拾,她跟着马禄贵第一天在白天时走出了这片潮湿阴暗的角落。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暖洋洋的。
养心殿的偏殿与杂役房截然不同,这儿的偏房殿宇玲珑,窗明几净,窗外就是一片清脆的竹林,风过处沙沙作响,带来一片清凉。
房内的陈设虽不至于如养心殿的正殿那般金碧辉煌,却样样都是精品。拔步床上铺着最柔软的云锦棉被,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养肤的玉露膏霜和珍贵的首饰,储物柜中也叠满了各式各样的锦衣华服,从轻薄的纱衣到厚实的冬裘,料子和绣工都是顶尖的。
马禄贵将她送到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孟姑娘,这是陛下吩咐下来的,以后您的膳食,由御膳房的专人负责,每日的份例都在上面,您若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只管吩咐下去,奴才会给您安排妥当。”
孟沅一怔。
她接过单子,看着上面的菜名。
樱桃肉、松鼠桂鱼、红烧猪蹄、龙井虾仁、糖醋排骨......
全部都是她在给谢晦讲故事时无意中提到的菜名。
谢晦当时还嘲笑她讲故事像是在报菜名,每则故事中必包含着一两道名菜。
他竟然都记住了?
饶是孟沅,此刻也感到了巨大的震惊。
一个帝王,一个以残暴荒淫著称的少年暴君,怎么会专门来记她的饮食喜好?
这简直比他昨夜亲手为她上药还要来的不可思议。
她感觉自己变得晕晕乎乎的,在心里结结巴巴的发问:“系统,你再查一查,他对我的好感真的只有十一点?”
【滴,经查验,任务目标‘谢晦’对孟沅的好感度确认为:11。】
“还有一事。”马禄贵见她发怔,便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姑娘求陛下昨夜让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那个宫女姓刘,家中确有年迈父母和一个幼弟。抚恤金和陛下的安抚口谕,宗人府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送过去了。”
孟沅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快,他们古代公务人员的办事效率也忒高了些。
这时马禄贵突然开口道:“孟姑娘,您真是好心肠,能在陛下面前还记挂着旁人。这份心,奴才佩服。”
那位姓刘的宫女从前也是在御前侍候的,与马禄贵不可能没有交集。
两人可能是认识的,甚至交情还不错。
只是皇帝亲自下令处死的人,交情再好的人也不能去帮忙收尸,否则便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这是马贵禄第一次对她表露出除了恭敬以外,带有个人情感的善意。
孟沅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就只是做了个揖,惹得马禄贵急忙回礼。
孟沅道:“有劳公公帮沅沅查清了。”
马禄贵领着一众宫人退出去时,趁着孟沅不注意,还是将孟沅先前为了打点关系送出去的金钗轻轻撂在了梳妆台上。
这意味着哪怕没有这只钗子,他今后也愿意帮她的忙。
待马禄贵走后,孟沅一人坐在殿内。
窗外竹影摇曳,桌上的香炉里焚着宁神静气的檀香。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
手上的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了,那个白玉药瓶就静静地放在桌上。
她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半个月的经历,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她穿越到这里,成为世家贵女,但穿越当天,孟家就被抄家,全家下了大狱。
然后是豹房的生死一线,再到杂役房的苦役,最后她每晚都在御花园中给谢晦讲故事。
她一路走在刀尖上步步为营。
而现在她似乎终于为自己,也为孟家,搏得了一线生机。
但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谢晦对她的好感度仅仅只有11。
这个数字脆弱的不堪一击。
谢晦素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他今日喜欢她,明日就可以刺死她。
她必须得更努力才行。
她要得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