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贴身珍藏三十年

爷爷用扫把将女孩打出门时,二伯跪在青石台阶上磕头磕得满头是血。 那晚他偷了家里的煤油灯,在姑娘家窗外站了一夜,天亮时她订亲的消息传来。 之后三十年,他日日穿着那件她缝的白衬衫,疯癫时总对着空气说:“再等等,我爹会同意的。” 直到葬礼那天我们整理遗物,发现衬衫胸口口袋里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 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等青石板开花,我就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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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老青石板被午后的暴雨砸出一片水雾,檐角水流如注,哗啦啦地响,像要冲刷掉什么。灵棚就搭在院当心,薄薄一口棺材,我的二伯林怀谨躺在里面,结束了五十多年算不上风光、甚至堪称狼狈的人生。

来吊唁的亲戚不多,几个本家的叔伯围着低声说话,女眷们在灶房忙着准备豆腐饭。空气里弥漫着湿木头、香烛和雨水搅和在一起的沉闷气味。我爸林建国是主事的,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西装,脸上刻着疲惫和一种更深重的、难以言喻的木然。他指挥着两个年轻后生搬弄花圈,声音干涩。

我站在廊下,看着雨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汇成浑浊的小溪流走。关于二伯的记忆支离破碎,大多来自父母的零散叙述和一个孩童模糊的视角——他总是安静的,不像其他疯子那样吵闹打人,只是邋遢,瘦得脱形,一年四季穿着那件洗得发黄、领口袖口都已磨破的白衬衫,在村子各处漫无目的地走,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小孩子们怕他,又忍不住拿石子丢他,他也不恼,至多是愣愣地看过来,眼神空茫茫的,穿过你,不知道落在哪个遥远的地方。

“愣着干啥?”我爸喊我,“进去给你二伯磕个头,一会儿要封棺了。”

灵堂里烟气缭绕。二伯的遗照是很多年前拍的,那时他还年轻,眉眼清俊,带着一点书卷气,完全无法和后来那个瘦骨嶙峋、疯癫肮脏的形象重合。照片前摆着几样简单的供品。我跪下,磕头,起身时目光扫过棺材里。二伯穿着簇新的寿衣,脸被粉饰过,却依旧掩不住那份被长久苦难蚀刻出的嶙峋。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姿态是强拗出来的安详。

我爸他们兄弟几个开始上前,做最后的整理,准备封棺。寿衣的料子硬挺,摩擦着发出窸窣声响。突然,我爸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手停在二伯胸前那个硬挺的衬衫口袋上——外面套着寿衣,里面却似乎还穿着什么。

“这……”我爸皱紧眉头,脸上掠过一丝不解和愠怒,“大哥怎么回事,里面这衣服没换掉?”

旁边的大伯愣了一下,凑过来:“不能吧?特意买了全套新的……”

我爸的手指有些粗笨地探进寿衣领口,摸索着,试图把里面那件衣服扯平。他的动作忽然僵住,表情凝固在脸上。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颤抖着手,开始解那寿衣的盘扣。一颗,两颗……露出底下另一层衣料。那是一件旧得无法形容的白衬衫,领子软塌塌地耷拉着,颜色是一种陈年的微黄,像被岁月狠狠浸泡过,紧贴着他二伯枯瘦的、毫无生气的胸膛。

我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指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探向那衬衫的胸口口袋。那口袋也是瘪塌的,但依稀能辨出里面藏着什么薄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