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我刚把报表做完，电脑屏幕还泛着冷光，手机突然在桌上抖得厉害，是周明的电话。这小子十七岁，高三，平时话少得像锯了嘴的葫芦，除非天塌下来，绝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姐……你快来……妈她……”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哭腔，断断续续，像被风刮碎的纸片，“妈变成钱婆婆了……就是千寻里那老太太……你快来看看……”
我手里的鼠标“啪”地掉在键盘上，屏幕上的表格瞬间乱了行。钱婆婆？那个干瘪着脸、手指像老树根的动画人物？前儿个舅妈还在微信上给我发她炖的玉米排骨汤，拍得油亮，配文“等你下班来喝”，怎么隔了一夜就……
“你别急，慢慢说，是不是看错了？”我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同事小李抬头问“不等打卡了？”，我只挥挥手，声音飘得像踩在棉花上：“家里急事。”
打车往舅妈家去，窗外的杨树叶子绿得晃眼，我脑子里全是舅妈的样子。小时候我爸妈忙，我总往舅妈家蹭饭，她总把鸡腿塞给我和周明，自己啃鸡骨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肉堆成小馒头，眼睛弯成月牙，一头黑头发梳得油亮，编成长长的大辫子，甩在背后能扫到人。怎么会变成钱婆婆？周明这孩子，怕是复习压力太大，看花眼了。
舅妈家在老家属院三楼，我刚爬到二楼，就听见周明压抑的呜咽声，混着檀香和一股说不出的霉味，从门缝里钻出来，呛得人鼻子发酸。
推开门，客厅里的日光灯管“滋滋”响，像蚊子叫，光线忽明忽暗，把地板照得一块亮一块暗。舅妈坐在沙发正中央，背对着我，那件穿了三年的碎花衬衫鼓得厉害，像是里面塞了团被水泡过又晒干的棉花。听见动静，她缓缓转过头——
我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手里的包“啪”地砸在地上。
蜡黄的脸干瘪得像脱水的萝卜，原来圆润的下颌线缩成了尖尖的下巴，眼角的皱纹拧成深深的沟壑，从太阳穴一直扯到嘴角，嘴唇缩成一道干瘪的缝，像是被线勒住了。最吓人的是她的手，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皮肤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指甲缝里嵌着些金粉似的碎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
这哪里是舅妈，分明就是动画里的钱婆婆从屏幕里走出来了。
“小棠来了。”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木头，每一个字都透着股苍老的疲惫，“别害怕，我还是你舅妈。”
周明猛地从墙角站起来，眼睛肿得像刚揉过的馒头，头发乱糟糟地翘着，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眼泪。他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姐！你快看她！早上我起来叫她吃饭，一进客厅就看见她这样了！我带她去医院，抽血、做CT，医生说各项指标都正常，可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眼泪掉在我手背上，滚烫的：“昨天晚上她还跟我抢最后一块排骨呢，说我吃太多，要我减肥……”
舅妈抬起那只变形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伸过来，想拍周明的肩膀——以前周明考试没考好，她总这样拍着他的背说“下次努力”。可周明像是被烫到似的，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她的手顿在半空，手指微微蜷缩，然后慢慢收回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落寞，声音又轻了些：“小明，妈没事，就是觉得身子沉，心里发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