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周明坐到沙发上,他还在止不住地发抖,我转头看向舅妈,她正盯着茶几上的全家福发呆。照片是去年春节拍的,舅妈搂着周明的肩膀,笑得一脸爽朗,脸上的肉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周明还在她耳边做鬼脸,和现在这死气沉沉的客厅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界。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下班就往舅妈家跑。白天上班心不在焉,总想着舅妈是不是又犯了什么怪毛病,晚上就蜷在她家客房,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周明表面上还在复习,课本摊在桌上,笔却半天不动一下,眼神总往舅妈房间飘。有次我撞见他偷偷摸出手机,在网上搜“突然变老怎么办”“怪病偏方”,屏幕光映着他的脸,白得像纸。
舅妈的变化越来越怪。
白天总把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条缝透点光,说“眼睛里像进了沙子,睁不开”。周明想把窗帘拉开点,她就抓住周明的手,力道不大,却抓得很紧,声音带着恳求:“别……太亮了,晃得慌。”
吃饭也变得诡异。以前她最喜欢吃红烧肉,一顿能吃大半碗,现在却只啃生黄瓜和生菜,咬得咯吱响。周明给她炖的鸡汤,她闻着就干呕,最后只能把菜叶子嚼得稀烂,咽下去的时候眉头皱成疙瘩。有次周明硬要她喝一口汤,她喝下去没两分钟就全吐了,蹲在马桶边,背佝偻着,像棵被狂风压弯的老玉米秆。
夜里更不消停。我住在客房,总能听见她轻手轻脚走到阳台,对着月亮叨叨,语速快得像念咒。我贴在门缝上听,只能断断续续抓住“镜子”“金粉”“秀儿”几个词——“秀儿”这名字,她提过三次,问她是谁,又说“记不清了,像很重要的人,比小明还重要”。
周明快被逼疯了。偷偷去中药房抓了“安神草”,熬成黑乎乎的汤,端给舅妈时,手都在抖:“妈,喝了这个,睡得香。”舅妈喝了一口就吐了,说“苦得钻心,里面像有小虫子在咬舌头”。他又托同学找了个“大师”,那人穿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拿把桃木剑,在客厅里跳来跳去,嘴里念着听不懂的经,还烧了堆符纸,灰飘得满客厅都是。舅妈被烟呛得咳了一下午,脸色白得像张纸。
“大师”收了五百块走后,周明蹲在厨房门口,抱着膝盖哭。我走过去拍他的背,他声音闷在膝盖里:“姐,妈是不是……再也变不回来了?”
我心里也酸,却只能扯出个笑:“别瞎想,医生都说没事,就是暂时的,等她缓过来就好了。”
可我自己都不信。舅妈眼里的光一天比一天暗,坐在沙发上能发呆一下午,手指无意识地抠指甲缝里的金粉,抠得指尖发红,也不停。有次我给她剪指甲,她突然说:“小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和小明去摘桃吗?你爬树摔下来,我背着你跑了二里地去卫生院。”我鼻子一酸,说记得,她却又摇摇头:“记不清了,好像是昨天的事,又好像是上辈子的。”
周五晚上,我陪舅妈看电视,翻到个老电影频道,画面里闪过一座古宅——黑瓦白墙,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灯笼,院墙上爬满藤蔓,看着阴森森的。舅妈本来靠在沙发上打盹,看到那古宅,突然坐直了,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掐进沙发扶手:“就是这里……镜宅……秀儿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