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国字脸,头发比寸头长点,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进来就吹着热气哈手。
不得不说,那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的的确确是拿手术刀的料子。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骨科的主任,吴晓天。
刘黑子浓眉大眼,冲着顾安砸吧砸吧眼睛,站起身,“来了,老吴,今天依旧是没有野鸡。”
“你不晓得吗,天气越来越冷,野鸡都躲起来冬眠了,想抓可不容易。”
七八十年代,野鸡还不属于国家保护动物。
北方出了名的几个菜,小鸡炖蘑菇,并不是家养的走地鸡,而是在深山老林里吃野生的蘑菇、松子、虫子的野鸡。
野鸡肉质肥美,有嚼劲还不柴,越嚼越香,也没有腥味,与深山里的蘑菇炖一个小时。
一口汤下去,鲜掉眉毛。
可惜野鸡太难抓了,没有枪就得舍得血本下套。
用白米作饵勾引才行。
可住在山沟沟里的,又有多少人家买得起白米?
万一没抓到,可不是人财两空!
“哎,就好野鸡炖蘑菇,馋几个月了。”吴晓天脱掉军大衣,朝着刘黑子这边走来,看到顾安这张桌子只有一个人,把军大衣挂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接过刘黑子递过来的香烟,自己从口袋掏出火柴,歪头点上。
舒舒服服吐出一口,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熟悉,“你不是那个谁的家属,你还有钱来国有饭店吃饭?”
刘黑子笑着开口解释,“这位小兄弟是来暖身子的,我还没给他上一碗开水呢。”
吴晓天点点头,不在意顾安,“老刘你这人就是心肠太好,吃过的亏你忘了呦。”
“别提了,过去的事情了。”刘黑子道,“老样子?”
“嗯,速战速决。”
不过两分钟,刘黑子端上一盘西红柿鸡蛋盖饭,吴晓天大口吃了起来,也不在乎自己形象。
从进屋到干饭结束,总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刘黑子坐在刚才吴晓天坐的位置,“你看忙的连一顿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从早到晚,我看着都心疼。”
“你要是能抓一只野鸡送来,等到吴院长下班路过,我喊他进来,吃上热乎乎的小鸡炖蘑菇,二两烧刀子,你猜他会不会帮你?”
顾安明白了,“谢谢黑子哥。”
“不过我好奇一件事,你帮我真的只是为了十条鲫鱼?”
“他奶奶的,说起鲫鱼我就来气。”刘黑子吹胡子瞪眼,“前两天有一伙人来饭店吃饭,看着个个穿的都挺人模狗样的。”
“菜也点了不少,有荤有素,其中就有一道红烧鲫鱼。”
“吃饭结账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其它菜都吃完了,红烧鲫鱼只碰了一筷子,还把红烧鲫鱼的钱付了,这不是打我的脸!”
“我问咋回事,人家来了一句红烧鲫鱼没烧好,有土腥味。”
“我当着面吃了一口,有...是有点,但是绝对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重。”
顾安捂着嘴巴笑了笑,“黑子哥,刚才的声音怕是有点大哦。”
“不是,那能怪我吗,鲫鱼我也是在供销社水产部买的啊。”刘黑子絮叨,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厨艺问题。
“所以,把你带来的的两条红烧鲫鱼焖热,香气扑鼻,我就动了心思。”
“明白了,黑子哥,是我多想了。”顾安道歉。
“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是对的。”刘黑子拍了拍顾安的肩膀,“能不能抓住机会,看你自己了。”
顾安再次道谢,离开饭店,急着朝家里赶去。
等到他看到山沟沟里的大沟村,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残霞彻底被黑暗吞噬,推开家门,堂屋门帘的缝隙中有一道昏暗的光忽左忽右。
掀开门帘,屋内的暖气冲击身上的寒气,让顾安暖和不少。
沈撤并未在堂屋坐着,但她给他留了一盏灯。
悄摸走到东屋门口,看向炕上,沈撤已经睡着了,昏暗的屋子里,呼吸均匀。
顾安忽地笑了,来到厨房做饭,掀开锅盖才发现锅里沈撤留了饭,还是温热的。
蒸好的鸡蛋还剩一半,香肠表面流溢点点油光,顾安的心触动很大。
这就是被人惦记的感觉吗?
吃饱饭之后,身体内的寒冷彻底被驱散,顾安把锅碗洗了,来到隔壁顾建国家门口。
“咚咚咚...”
“谁啊。”好半天,顾建国的声音才传出来。
“是我,顾安。”
“哦,来了,来了。”顾建国打开门,顶着个鸡窝头,“小安啊,干啥?”
“小伯,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请不请的,有事你说。”顾建国搓搓手,现在还回味在顾安家吃的饭呢。
那肉,那肠,那蒸蛋!
“是这样的...”顾安说了事情经过,顾建国听了之后,眉间出现一个很深的川字,“那么冷的天,即使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够抓到野鸡啊。”
“野鸡又没有固定的搭窝场所,还有可能遇到野猪和熊瞎子,饿急的野猪会吃人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顾安声音不大, 语气坚定。
“得,你小子一片孝心,我肯定要帮你。”
“那个医生真他娘不是东西。”
“你做好抓不到的心理准备。”
“小伯,医生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得,我回屋拿个油灯,咱们俩上山。”
顾安来找顾建国,不仅仅是顾建国抓野货经验丰富,有人陪着,不容易迷路。
深山老林,夜色无边,寒冷逼人,这三个嗝屁要素可都集齐了,就算是顾安晚上也不敢独自深入后山。
不过今天也只是探探窝子,不会特别深,顾安口袋里装了两把米,两人一起朝着后山走去。
老林茂密,即使是十一月,也有许多树上挂着枯萎半干的树叶,遮挡天上的星光。
好在顾建国是此中老手,根据以前的记忆,找到了一片松林,松果与松果之间摩擦,发出咔嚓嚓的声音。
有点渗人。
幸运没有遇到野猪和熊瞎子。
“米给我,这里做个标记,明天早上来看看,要是被吃了,咱就下个套,傍晚就能抓到了。”
顾安抓出一把米递给顾建国,顾建国砸吧嘴巴,“臭野鸡,吃的比我还好呢。”
在后山寻摸了一个小时,布置了六个观察点,两人冻的实在受不了,打着寒颤下了山。
第二天一大早。
东方冒了鱼肚白,顾安就起床了。
要想明天把医药费全都凑齐,那么就得抓更多的鱼获,不过昨晚睡觉之前,顾安思考了一下,同样重量的蝲蛄和杂鱼。
蝲蛄一斤三毛。
杂鱼一斤一毛。
他今天以抓蝲蛄为主,虽然耗费的时间要长,可赚的也多。
喝了两大碗白米粥,吃了一个鸡蛋,顾安推着小推车来到村头河面上。
破冰,成洞,下网,敲冰。
七个渔网依次下洞,顾安来到第一个渔网前,拎起渔网,鱼获依旧是不少。
没办法,七八十年代就是如此。
蝲蛄解下扔进桶里,筷子长的鲫鱼也收了,剩下的杂鱼随它去吧。
忍着寒冷,顾安一次次重复这些动作。
不知不觉间,东边冒出了红彤彤的大太阳,跟香喷喷的肉饼似的挂在天际。
太阳越升越高,桶里的蝲蛄也越来越多。
又是一轮下来,顾安不停跺脚哈气,他的脸色被冻的铁青,睫毛已经完全成了白色,体内的血液都要不跳动了。
当他看向桶内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蝲蛄...爆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