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吉普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十几分钟,终于驶上了一段平整的水泥路。路边开始出现一些民房和农田,远处山腰上,一片红墙白瓦的建筑群轮廓愈发清晰。

陈锋认出来了,那正是他之前在空中y隐隐约约瞥见的那所中学。

没过多久,吉普车一个拐弯,停在了一扇气派的伸缩铁门前。门旁边的岗亭里,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爷探出头来。

吴启华降下车窗,那张黑脸在午后的阳光下,虽然极力克制但是还是阴沉得能滴出水。他还没开口,那大爷倒是先热情地问上了。

“是部队的同志吧?”大爷的眼神在吉普车和吴启华的军装上扫了扫,然后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来接那个从天上掉下来,跳到女厕所的兵?”

“噗——”

陈锋刚喝进去的一口唾沫差点没喷出来,他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着车窗外,肩膀剧烈地抖动,脸憋得通红。

跳到……女厕所?

他现在终于明白邓振华那声充满绝望的尖叫里,到底包含了多少内容。

自己好像要化身成为传说中的现场怪了!

吴启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色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杂了铁青、酱紫,最后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筋络一根根坟起,像盘踞的虬龙。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麻烦大爷您开下门。”

大爷显然也意识到了气氛不对,麻利地按下了开门按钮,嘴里还嘟囔着:“那小伙子可真行,老头子我当年也是当兵的,头一回见着这么个……”

吉普车缓缓驶入校园,吴启华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陈锋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即将失控的野牛。

车子绕过教学楼,停在了一片开阔的操场边。

操场中央,一棵大榕树下,景象蔚为壮观。

只见邓振华正站在一块花坛的台子上,身上那套迷彩作战服沾满了草叶和尘土,脸上却神采飞扬,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

在他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至少四五十个女学生。叽叽喳喳的笑声和惊叹声,汇成了一股青春洋溢的声浪。

离得近了,邓振华那中气十足的吹牛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想当年,我第一次跳伞,那可是万米高空!眼睛一睁一闭,就下来了!什么叫艺高人胆大?这就是!”

“我跟你们说,我可是伞兵,就是天上的雄鹰!是空中的王者!在天上,我们就是最自由的鸟,是最猛的勇士!区区一点气流,那不过是给我们空中漫步增加一点情趣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模仿着在空中翱翔的姿态,动作夸张,逗得那群女生咯咯直笑。

陈锋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

这家伙……居然还有脸吹牛?还情趣?他忘了自己刚才在通讯频道里哭爹喊娘的惨状了?

吴启华停下车,没有熄火。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那个正在“传道授业”的活宝,他没有表情。

陈锋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终于,当邓振华还要继续时,吴启华的理智,彻底崩断了。

他猛地推开车门,那扇厚重的车门被他甩得“砰”一声撞在车身上,发出一声巨响。

操场上的人群被这声响动惊到,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邓振华的演讲也被打断了。他正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扰他,一转头,就对上了吴启华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

邓振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下一秒,他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从花坛上一跃而下,双脚并拢,“啪”地一声,站成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军姿。

所有的嬉皮笑脸和洋洋得意,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启华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皮靴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邓振华的心尖上。

周围的女学生们也感受到了这股可怕的气场,笑声和议论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像受惊的鹌鹑,下意识地后退。

吴启华走到邓振华面前,停下脚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邓!振!华!”

三个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又在砂轮上磨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金属的摩擦声。

“到!”

邓振华的身体又是一震,吼声洪亮,穿透云霄。这是他当兵以来,喊得最标准、最用力、也最心虚的一声“到”。

吴启华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转向旁边的陈锋,声音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冰冷:“带他回车上等我!”

“是!”陈锋立刻应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邓振华的胳膊,像是拖死狗一样把他往吉普车的方向拽。

吴启华这才转向那群还围观着的女学生,脸上的怒气收敛了几分,声音也和蔼了几分,“同学们,都散了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学生们被这股气势震慑,互相看了看,知道没热闹可看了,便三三两两地散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回头张望。

车上。

邓振华被陈锋塞进了后座。一脱离班长的视线,他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凑到前面来,用胳膊肘捅了捅陈锋。

“哎,老陈,可以啊,你也找过来了。”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问,“班长不回来这是去干嘛了?跟学校领导沟通感情?”

陈锋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帮你擦屁股!还能干什么!”

“擦屁股?”邓振华一脸不解,“我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怎么就需要擦屁股了?”

陈锋懒得理他。

他心里门儿清。自己捅的娄子,从性质上说,比邓振华严重。

但是,性质严重,不代表影响恶劣。

赌场那档子事,知道的都是什么人?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赌徒,训练有素的特警,还有狼牙那帮嘴比保险柜还严实的特种兵。

这事儿,顶多在极小的圈子里流传,最后变成一份报告,躺进档案柜里。

可邓振华这事儿呢?

跳伞,挂树上,最后掉进人家学校里,还是女厕所!

围观群众是几十个正处于八卦心最旺盛年纪的女学生!

陈锋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不出半天,一个题为《震惊!天降猛男,伞兵哥哥空降我校女厕!》的帖子就会传遍各大校园论坛和社交网络。

配图就是邓振华挂在树上,或者被女生们围观吹牛的窘相。

他陈锋是丢人也就是在内部,自己家里。而邓振华,是直接把他们整个雄鹰师的脸丢外面了。

想到这里,陈锋忽然觉得,班长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跟邓振华一比,自己那点事,简直不叫事啊!

越想陈锋感觉自己的底气就越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