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边角微微蜷曲、带着岁月黄渍的合影。照片里,爸妈并肩站在中央,左边是扎着羊角辫、咧嘴笑得露出豁牙的我,右边是穿着粉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小雏菊的林薇。那是她刚踏进这个家时拍的,五岁的她比我整大五岁,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懂事,像株刚被移栽的幼苗,怯生生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她是爸妈发小的女儿。他们出意外的消息传来时,林薇还在幼儿园大班,怀里抱着个洗得发白、鼻子都磨掉了的布娃娃,一声不吭地坐在我家沙发的角落。那沙发是我妈新买的,米白色的布套衬得她身上那件旧外套愈发灰暗。我妈搂着她,眼圈红了大半个月,夜里总能听见卧室里传来她和爸压低的叹息。最后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妈攥着爸的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留下吧,总不能让孩子去福利院看人脸色。”
从那天起,林薇成了我的姐姐。
起初,她确实像个姐姐的模样。饭桌上,我筷子一挑就避开的青椒,总会被她悄悄夹进自己碗里,嚼得安安静静;我妈给我买的新裙子长了一截,她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灯下,拿着针线细细缝短,针脚密得像春日里的雨丝;就连我偷偷藏在床板下的不及格试卷,她也能找到更隐蔽的角落——后来我才知道,是书架最顶层那本厚厚的《辞海》里。
但她最常跟我说的话,是“别太累了”。
我趴在书桌前跟一道数学题死磕,铅笔头在草稿纸上画得乱糟糟,她会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来,轻轻放在桌角:“这道题绕得很,想不通就先歇会儿,反正明天老师一讲就透。”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准备去上周末的补习班,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她会倚在门框上叫住我,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在她发梢镀上层金边:“周末就该疯玩,你看我,从不报那些班,成绩不也稳当当的?”
她说这些话时,眼神总像浸在温水里,带着种过来人的体贴。那时候我年纪小,被她说得心里直冒痒泡。是啊,何必跟自己较劲儿呢?林薇确实没怎么费力,作业本上的红勾总比我的多,老师在家长会上提起她,语气里满是“这孩子聪明”的赞叹,爸妈也常对着我的试卷叹气:“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省心,我们也能松口气。”
我渐渐跟着她学。作业写不完,第二天早自习就抄同桌的;补习班的课,找借口说头疼,溜去街角的网吧打游戏;考试成绩像坐滑梯似的往下掉,红色的分数在卷子上刺得人眼睛疼。我妈拿着成绩单掉眼泪,泪珠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我爸气得摔了杯子,瓷片溅在地上,声音脆得像冰裂。他们骂我叛逆、不懂事,说我对不起他们起早贪黑的苦心。
每次这时候,林薇总会站出来打圆场,手轻轻搭在我肩上,语气温和得像春风:“叔叔阿姨,小妹还小,贪玩是孩子的天性,等她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她越是这样说,爸妈就越觉得她懂事,看我的眼神里,失望便又重了几分。
我成了他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的反面教材,而林薇,是那个无可挑剔的参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