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像一层厚厚的、吸满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已经快小半年了。
南方的回南天无孔不入,湿漉漉的空气纠缠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渗透进我出租屋那斑驳起皮的墙壁,更渗入我几乎要发霉、停滞的生活。
每一天醒来,看着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口袋里手机那令人心慌的寂静,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就会啃噬上来。
银行卡的余额短信每一次亮起,都像一声冰冷无情的倒计时,提醒着我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又落下了一寸。
所以,当那封来自“寰宇跨境商贸有限公司”的录用邮件,终于挤进我几乎要被各种求职网站广告和拒信塞爆的邮箱时,我正就着隔夜的冷馒头吞咽一天里的第一餐。
手指因为长期敲击键盘和焦虑而微微颤抖,点开邮件时,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以至于我捏着那只屏幕都有了些许裂纹的旧手机,在那小小的、发光的长方形前,愣神了足有一分钟。
跨境电商,英语在线客服,薪资待遇勉强够上我的底线,但后面紧跟着的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猛地扎醒了我短暂的狂喜——夜班。
又是夜班。
胃部习惯性地抽搐起来,泛起一股熟悉的、带着医院消毒水气味的酸涩。
上一份工作,就是在那家号称“福报”的互联网大厂,连着大半年的通宵达旦,晨昏颠倒,最后把我熬得形销骨立,体检单上飘满了红色的箭头,看电脑屏幕开始出现重影,心跳时不时就脱缰野马般狂奔一阵。
最后那次,是在凌晨四点的茶水间,我直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醒来时已经在惨白的病房里,手背上扎着针,冰凉的点滴液一点点注入血管,旁边是医生拿着我的化验单,语气不容置疑又带着见惯不惊的冷漠:“肝肾功都不太好看,内分泌全乱套了,神经衰弱也很严重。年轻人,拼命不是这个拼法。再这么下去,不是开玩笑的。”
我关掉了邮件页面,屋内只剩下显示器休眠状态下微弱运转的白光和窗外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的雨声。
显示器的微光映着我苍白憔悴的脸,像一个被困在现实牢笼里的幽灵。
但几分钟后,饥饿感,还有房东上次催租时那不耐烦的敲门声,以及母亲上次打来电话时,那句小心翼翼又掩不住担忧的“囡囡,钱还够不够用?家里还有一点,你先拿着……”——它们比任何妖魔鬼怪都更具体,更可怕。
我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重新点亮屏幕,手指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点开了那封邮件,按下了回复确认的按钮。
为了钱,我总能再熬一熬。
或许,这次会不一样?
我试图这样安慰自己,尽管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地抗议。
公司地址藏在城市边缘一个新开发的科技产业园里,说是科技园,其实大多是企业挂个名头拿政策优惠,园区的几栋写字楼半新不旧,入夜后,周围一片荒凉,只有零星几家亮着灯的便利店和快餐店,像黑色海洋里孤零零的灯塔。
巨大的玻璃幕墙在白天或许还能反射点阳光,显得现代,到了晚上,尤其是我们这种深夜班,它们就变成了一片片深不见底的黑色冰面,冷漠地倒映着室内零星的光点和你自己形单影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