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部门经理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姓陈。

瘦,非常高,像一根被拉长了的影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脸上挂着一种被生活和工作长期浸染后、磨灭了一切热情的、公式化的疲惫。

握手时,他的手指又长又细,一触即离,带着一种冰凉滑腻的触感,像碰到了某种冷血动物。

“小赵是吧?坐。”他语速很快,没什么起伏,像在背诵一篇滚瓜烂熟的课文,“我们公司做跨境的,主攻北美和欧洲站,客户都在地球另一边,有时差,所以客服部得跟着他们的时间走。”

他没什么表情地翻着我的简历,“轮班制,早、中、夜,三班倒,每个班次八小时。夜班是……嗯,晚上十一点到早上七点。我知道这时间有点磨人,但薪资上有夜班补贴。”

他抬起眼皮,没什么温度地瞥了我简历上离职原因那一栏——“身体原因,无法适应夜间工作强度”,然后很快垂下眼帘,没再说下去,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一行小字。

他领着我穿过办公区。

大概两百多平的开间,密密麻麻挤挨着几十个灰白色的格子间,像巨大的蜂巢。

大部分屏幕都暗着,只有零星几个亮着冷光,映着几张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脸。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夹杂着压低了声音的通话,英语、中文交织,嗡嗡嗡地响成一片,是那种标准客服式的、甜腻又机械的语调。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廉价咖啡、汗水、灰尘、还有各种外卖食物残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被中央空调的风一吹,搅合成一种令人胸闷的“办公室味儿”。

陈经理指给我看角落里的饮水机和一台看起来颇旧的意式咖啡机:“晚上这边就你一个人,省电,中央空调到点会自动关闭,不过这些设备你可以用。厕所出门右转到底。”他的介绍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最后,他把我带到那扇厚重的、通往外面走廊和电梯间的大门。

门是厚重的实木包着金属边,看起来很有分量。

他指了指门框上方安装的一把老旧的、黄铜色的横开式大锁。

这种锁现在很少见了,需要手动把一根横着的金属门闩卡进锁槽里,再拧动锁芯才能锁死。

“夜班规定,为了安全,人进来之后,就从里面把它锁上。”他演示了一下,用力一推横杠,“咔哒”一声沉闷的巨响,锁舌重重地撞入门框,那声音在已经逐渐安静下来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起了细微的回响。

“第二天早上白班的人来了会自己开。记住了,”他强调,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我脸上,“一定得锁好。这层楼晚上就你一个,小心没大错。”

我盯着那把锁,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黄铜表面有了包浆,边缘被磨得光滑,锁眼周围有无数细微的划痕,诉说着经年累月的使用。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我的心口。

工作本身对我而言几乎没有难度。

戴上耳麦,登陆系统,界面是熟悉的客服工单和语音呼叫队列。

用熟练的、几乎能形成肌肉记忆的、带点麻木的礼貌英语,重复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流程和话术。

客户的抱怨、咨询、无理取闹的怒火,隔着太平洋和大西洋,通过光缆传过来,变得有些失真,带着电流的杂音,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