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我有一种奇怪的分裂感——我在深夜的中国,对着空气说话,安抚着地球另一端某个素未谋面、可能正阳光普照的人的情绪。
第一个夜班在一种高度紧张和适应中过去。
交接班的白班同事匆匆离开,像逃离什么似的。当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沉重的防火门缓缓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后,整个世界骤然安静,然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的寂静猛地笼罩下来。
我才真正体会到“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两百多平的空间,除了我,只有无数沉默的、被罩布盖着的电脑屏幕,以及远处黑暗中模糊轮廓的办公隔断。
中央空调在准时关闭后,那种低频率的背景嗡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声的寂静。
为了壮胆,我只开了自己工位上方和通往厕所走廊的几盏灯,大部分区域都陷在黑暗中,影影绰绰,那些办公隔断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
我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让客户的电话和消息占据所有思维。
但总有间隙。
比如等待对方回复的时候,比如结束一通电话后的短暂空闲。寂静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包裹住你,冰冷而窒息。
怪事,就是从这些寂静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渗出来的。
最初是声音。
那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夜班?
凌晨两三点钟,正是人体生物钟最低点,意识最模糊、最困顿的时段。
我刚刚结束一通异常纠缠、长达快四十分钟的电话,对方是一个愤怒得语无伦次的美国老太太,抱怨她收到的陶瓷猫头鹰碎了一只耳朵。
摘下耳麦后,我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办公室陷入一种极致的、纯粹的静。
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频嗡鸣,以及通风管道里偶尔传来的、细微得几乎疑为幻觉的气流声。
然后,极其隐约地,飘了过来。
“嗒……嗒……嗒……嗒……”
敲击键盘的声音。
很轻,但非常清晰,带着一种工作时的、熟练而快速的节奏感,脆生生的。
声音的来源无法确定,似乎是从某个,或者某几个远处的、陷在黑暗中的工位传来的。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困意瞬间驱散大半。
我猛地抬起头,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竖起耳朵,视线急切地扫过视野所及之处。
所有屏幕都是暗的。
工位椅整齐地塞在桌下。远处的黑暗区域,没有任何光点。
那声音持续着,非常稳定,甚至带着某种韵律,仿佛有人正埋头专注地处理一封紧急的邮件,或者正在和什么人进行热烈的线上聊天。
是谁?
保安巡逻?不可能,保安不会进来,更不会用电脑。
清洁工?这个时间点更不可能。
“有人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显得异常突兀、响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乎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敲击声戛然而止。
停得那么突然,那么彻底,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切断。
之前那稳定的节奏感让它的消失显得更加诡异,留下的寂静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