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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在顶楼,常年照不到多少阳光。林砚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先用软布擦一遍靠窗的工作台,再把工具箱里的镊子、毛笔、浆糊罐一一摆好。今天她刚蹲下身整理最下层的旧书箱,指尖就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个深棕色的皮面笔记本,边缘的缝线已经有些松动,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林砚把笔记本放在工作台上,轻轻翻开第一页。纸页泛着旧书特有的黄,上面是用蓝黑墨水写的字迹,笔画工整,带着点民国时期常见的楷体风格。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五,今日图书馆来了位特殊的读者。她穿浅灰色学生装,扎着麻花辫,在社科区站了整整一下午,最后借走了一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林砚的心跳莫名快了些。她负责图书馆古籍修复工作三年,从没见过这本笔记本。她继续往下翻,内容全是关于图书馆读者的记录,有时是对读者外貌的描写,有时是记录读者借过的书,偶尔还会写几句自己的感受。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初一,她又来了。这次借的是《论语集注》,看书时眉头偶尔会皱起来,像是遇到了难懂的地方。我想上前帮她,却又怕打扰。”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图书馆闭馆早,我在门口碰到她。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说是要去乡下看外婆。我问她还会来吗,她笑着点头,说明年春天一定来。”
写到这里,后面几页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城里开始乱了。日军的飞机天天在天上飞,图书馆里的读者越来越少。我把重要的书都搬到地下室,可还是担心。”
“民国二十七年四月十二日,今天我在书架后发现了她留下的字条,说要去前线当护士。字条末尾画了一朵小雏菊,和她第一次来图书馆时别在辫子上的一样。”
最后一页的日期停在民国二十七年五月初三,只有一句话:“我把这本书藏在这里,等她回来。”
林砚合上笔记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起身走到古籍修复室的书架前,按照笔记本里提到的位置找过去。在最顶层的一个旧书盒里,她果然发现了一本《论语集注》,书的扉页上画着一朵小雏菊,旁边还有两个模糊的签名。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一有空就研究这本笔记本和那本《论语集注》。她查了图书馆的旧档案,找到了民国时期的工作人员名单,其中有一个叫沈书言的管理员,入职时间是民国二十五年,离职时间刚好是民国二十七年五月。而档案里沈书言的照片,和笔记本里偶尔出现的自画像轮廓很像。
林砚还发现,《论语集注》的书页间夹着几张泛黄的信纸,是前线护士的回信。信里说,写信人在前线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每次看到沈书言寄来的书,就觉得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民国二十八年二月,信里提到自己受伤住院,等伤好后就回城里看他。
可之后就没有更多信息了。林砚翻遍了图书馆的档案,也没找到沈书言和那位护士后续的记录。她不甘心,又去了市档案馆,查了民国时期的报纸和医院记录。
在市档案馆的一份旧报纸上,林砚看到了一则民国二十八年五月的新闻:“前线护士苏晚归乡,于途中不幸遭遇日军轰炸,下落不明。” 而在另一份医院的死亡记录里,有一个叫沈书言的人,在民国二十八年六月因重病去世,去世前还在念叨着 “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