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灾祸预知者
医院的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陈霖躺在移动担架床上,身体随着轮子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像是钝刀子在他濒临散架的骨头上来回拉锯。
意识浮在浑浊的疼痛之海上,偶尔被浪头打下去,灌满黑暗,又顽强地挣扎着冒出来一点。
视野里是天顶刺目的白炽灯管,拖成长条模糊的光晕,晃得人想吐。护士和医生急促的脚步声,推车金属轮的滚动声,还有不知道谁压抑的啜泣,搅合成一团嗡嗡的背景噪音。
又来了。
即使在这种时候,那种该死的“看见”依旧不肯放过他。
眼角余光里,一个年轻医生正跑过走廊转角,他白大褂口袋里插着的钢笔,笔夹上一道细微的裂痕正发出只有陈霖能感知到的、令人牙酸的应力尖叫——它快要崩断了,下一秒就会弹飞,不知掉进哪个角落,或者扎进谁的皮肉。
担架床碾过地砖,一块边缘有些翘起的砖石在他眼中疯狂闪烁,预示着后面推车的护工可能会因此崴一下脚,导致整个担架失衡,把他狠狠摔在地上。
最要命的,是前方手术室门口上方那盏巨大的多层金属吊灯。繁复,沉重,镀铬的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光。一根小指粗细的铁链将它悬吊于近四米的高空。
而在陈霖的视野里,那根承载着全部重量的铁链,其中一环正散发着浓烈到几乎熏晕他的死寂黑光。那黑光并非静止,而是在剧烈地颤抖、扭曲,内部布满了蛛网般疯狂蔓延的裂纹幻影。一种金属疲劳到极致、即将彻底断裂的尖鸣,直接钻进他的脑髓,比任何仪器的警报都更刺耳,更精准地宣告着死亡的倒计时。
它要断了。就在几秒之后。会正好砸在手术室门口这片区域。下面有匆忙奔走的医护人员,有焦急等待的家属,还有……他这张移动的担架床。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从小到大,他就像个活体灾祸预报器,能看见万物最脆弱的那个“点”,那个即将引发连锁崩溃的“因”。铅笔尖在书写前断裂,电梯缆绳某根钢丝的突然崩直,高楼阳台栏杆螺丝的悄然松动,甚至马路上那个醉醺醺司机脚下失控的油门踏板……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提醒?谁会信?他试过,换来的只有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和更彻底的疏远。他甚至无法阻止一支注定要写断的铅笔。那种感觉像是被囚禁在一个注定要不断坍塌、却又在所有人眼中完好无损的玻璃箱里,眼睁睁看着灾难按部就班地发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能为力的铁锈味。
就像一小时前那辆失控的货车。他看见了它轮胎上那不祥的裂纹,看见了司机疲劳驾驶时涣散瞳孔里倒映出的死亡预兆。他甚至能“闻”到刹车油管里那即将爆开的微小气泡。可他除了僵在原地,什么也改变不了。巨大的撞击力把他像破布娃娃一样抛飞,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碎裂成无数飞旋的、闪烁着崩溃信号的碎片。
而现在,那盏吊灯,那根铁链,是其中最巨大、最狰狞的一块碎片。
身体里的力气正随着体温快速流失,意识又开始模糊。也许就这样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日复一日地看着这个世界在他眼前缓慢又迅疾地分崩离析,而他自己,只是这漫长崩溃中一个微不足道、早有预兆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