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推开那扇熟悉的、已然有些斑驳的木门,院内的荒凉又一次刺痛了我的眼睛。
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簌簌的哀鸣。半人高的杂草几乎吞噬了原本平整的院子,曾经被母亲打理得生机勃勃的小菜畦,如今只剩下几根枯败的藤蔓顽强地攀在歪斜的竹架上。屋檐下结着蛛网,窗棂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五年了。父亲和母亲在五年前相继离世,这个曾经充满了烟火气和欢声笑语的家,就彻底沉寂了下来。我和丈夫林峰在城里安了家,有了稳定的工作,未来似乎再也不会与这个偏僻的乡村有太多交集。除了每年清明、冬至回来给父母上坟,这栋老宅,大多数时候只是寂静地伫立在这里,任由时光和风雨侵蚀。
每一次回来,心里的难受就加重一分。那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是一种根脉被强行割裂的钝痛。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屋里的每一件旧物,都刻满了回忆,呼吸间仿佛还能闻到母亲做饭的香气,听到父亲哼唱的小调。可现实却是满目疮痍,冰冷孤寂。
两年前,看着这愈發破败的景象,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林峰,我们把老房子卖了吧。”晚上,在城里温暖的家中,我对丈夫说,“每次回去看到那个样子,心里太不是滋味了。反正我们也不会回去住了,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卖掉变现。有人找我打听过,出八万。”
林峰放下手里的书,沉吟了片刻。他是个沉稳的男人,考虑事情总比我更周全些。
“八万……倒是可以。”他缓缓开口,话锋却一转,“但是老婆,你想过没有,房子一旦卖了,这个家,可就真的没了。几万块钱,说花完也就花完了,但那个能让你称之为‘老家’的地方,就再也不存在了。”
我心里一涩。他说的,正是我最害怕、最不忍触碰的一点。
“那……难道就让它一直这么荒着,直到塌掉吗?”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峰握住我的手,温声道:“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不如……我们把房子送给三叔吧?”
“送给三叔?”我愣住了。
“嗯。”林峰点点头,“三叔一家现在住的还是那个老茅草房,都快成危房了。咱家的房子是砖房,结实,让他住进去,也能安享晚年。最重要的是,房子有人住,才有烟火气,才像个家。以后我们想回来了,至少还有个落脚的地方,还能看看老屋,看看三叔。”
三叔……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一股暖流混着酸楚,涌上心头。
三叔其实并不是我的亲三叔。他是我奶奶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五岁那年才跟着改嫁的奶奶来到爷爷家。听父亲说,三叔刚来时,又矮又瘦,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奶奶身后。因为他那个酗酒暴戾的生父,给他留下了太多阴影。
那时,我大伯已经十二岁,半大的小子,顽劣又傲慢,很看不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胆小如鼠的“弟弟”,时常趁奶奶不注意欺负他。而我父亲那年十岁,心地善良,看不过去,总是站出来维护三叔。为此,大伯没少跟我父亲置气,兄弟俩的关系后来一直都有些隔阂。而三叔,则像个小尾巴一样,从此牢牢跟在了我父亲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