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深处的火把噼啪作响,把兵丁们的影子钉在潮湿的石壁上,像一张张被拉长的符咒。李三柱背着半袋干粮,紧跟在队伍后面,鼻尖萦绕着一股古怪的气味——那是水银特有的腥甜,混着泥土的腐味,钻进肺里,像吞了口碎玻璃。
“加快脚程!”队正的吼声撞在石壁上,弹回来时散成一片嗡嗡的回响。他们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墓道里走了三天,脚下的石板越来越滑,偶尔能看见几滴银亮的液体从石缝里渗出来,像谁没擦干的眼泪。
“这水银……真能让始皇帝的尸身不烂?”新兵蛋子王小二凑到李三柱身边,声音发颤。他手里的火把晃了晃,照亮石壁上刚凿好的铭文——“永固”“万世”,字是新刻的,边缘还带着凿子的痕迹,却透着股沉甸甸的威严。
李三柱没说话。他是关中的农夫,去年被征来修皇陵,见过太多古怪事:巨大的铜车马在地上拖行,工匠们对着图纸争论不休;地宫的穹顶被画上星辰,珍珠缀成的银河在火把下泛着冷光;还有那些陶土做的兵俑,一个个站得笔直,脸膛上的表情比活人还认真。
可这水银,他总觉得不对劲。前几日歇脚时,他看见有只老鼠不小心掉进装水银的陶罐,顷刻间就翻了白,四肢抽搐着,像被抽走了骨头。这样厉害的东西,真能护着始皇帝“万世不朽”?
队伍在一处拐角停下。这里的石壁上凿出了凹槽,要将陶罐里的水银倒进去,顺着预设的沟渠,汇入地宫深处的“江河湖海”。队正指挥着兵丁们搬罐子,陶罐是青铜铸的,沉甸甸的,表面刻着水纹,倒水银时,银亮的液体顺着石壁流淌,像一条活着的银蛇。
“听说了吗?”一个老兵压低声音,“东边的匠人说,这地宫要埋三万斤水银,够把整个咸阳城的井都灌满。”
“图啥呢?”王小二的声音带着哭腔,“咱庄稼人埋祖宗,就一把土,几捧谷,不也安安生生的?”
李三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想起自家祖坟,在村后的坡上,爹说埋得浅,离庄稼地近,祖宗能看着子孙侍弄田地。每年清明,他都会往坟头添把新土,浇瓢井水,听着风吹过麦浪的声,总觉得爹还在身边。
可始皇帝要的,是“万世”。是把自己藏在万丈深的地下,用铜墙铁壁围着,用水银泡着,连只虫子都飞不进去。这样的“万世”,连阳光都见不着,连风吹草动都听不见,算哪门子的不朽?
“快倒!磨蹭啥!”队正的鞭子抽在石壁上,吓了众人一跳。李三柱赶紧抱起陶罐,倾斜时,水银溅在他的裤腿上,冰凉刺骨,像贴了块冰。他盯着那些银亮的液体顺着沟渠流走,忽然觉得,这不是在护着谁,倒像是在画一道无形的墙,把始皇帝和人间彻底隔开。
夜里歇脚时,火把的光弱了下去,墓道里弥漫着水银的腥气。王小二睡不着,摸着石壁上的“万世”二字,忽然问:“哥,你说啥是万世?”
李三柱望着远处地宫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工匠们敲打青铜器的声音,叮咚,叮咚,像在给大地敲钉子。“俺爹说,人活一辈子,能看着娃长大,能让地里多打几担粮,就算没白来。”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是没人记得,埋得再深,守得再牢,又有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