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个老工匠不小心摔碎了陶罐,水银洒了一地,在火把下闪着诡异的光。老工匠跪在地上,对着咸阳的方向磕头,嘴里念叨着:“陛下恕罪,臣不是故意的……这水银,太凉了啊……”

李三柱看着那摊银亮的液体,忽然想起家里的麦仓。新麦入仓时,他会在角落里放只陶罐,装着去年的陈麦,爹说“新麦带着旧麦的气,才能长得更旺”。原来真正的“万世”,从不是把自己封起来,而是像麦种落地,像河水归海,把自己变成土地的一部分,变成后人日子里的一点暖。

队正催着赶路时,李三柱偷偷从干粮袋里摸出半粒麦种,塞进石壁的裂缝里。那是他出发前,娘塞给他的,说“带着家的气,能平安回来”。他不知道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能不能发芽,只觉得这小小的颗粒,比那些沉甸甸的水银罐,更像能扛过岁月的东西。

墓道深处,水银还在静静流淌,像一条冰冷的河。而那粒藏在石缝里的麦种,正裹着兵丁的体温,悄悄等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春天。李三柱背着行囊往前走,忽然觉得,始皇帝要的“万世”或许就在这里——在他们这些扛着水银罐的兵丁身上,在惦记着麦仓的农夫心里,在一代又一代人“好好活着”的念想里,从来不需要铜墙铁壁,也不需要水银守护。

火把的光忽明忽暗,照亮了兵丁们脚下的路,也照亮了石壁上那些尚未刻完的字。李三柱想,等出去了,得让娃多认几个字,尤其是“家”和“活”,这两个字凑在一起,或许才是始皇帝没说出口的,最实在的“万世”。墓道越往里走,空气越像凝固的铅,火把的光只能照见身前几步远,余下的黑暗像张巨口,吞掉了所有声响。李三柱的裤腿还沾着水银的凉,那半粒麦种在石缝里硌着,倒像是揣了颗发烫的星。

“歇脚!”队正的声音带着疲惫,兵丁们挨着石壁坐下,掏出干粮啃。王小二咬着硬饼,忽然指着头顶的穹顶:“哥你看,那是啥?”

火把往上一抬,众人都愣住了。头顶的岩石被凿成了天穹的模样,工匠们用朱砂描了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嵌着几颗夜明珠,昏暗的光里,像真的有星星在眨。“听说这是照着重阳那天的星位画的,”老兵咂咂嘴,“陛下说,死后也要看着天上的星,就像还在咸阳宫的观星台。”

李三柱望着那些冰冷的珠子,忽然想起自家屋顶的破洞。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却能看见真的星星——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相望,北斗星像把勺子,娘说“跟着它走,就不会迷路”。那些星星会动,会被云遮,会在黎明前隐去,却比这嵌在石头里的珠子鲜活多了。

“活的东西,才会变啊。”他低声说,王小二没听清,追问他说啥,他摇摇头,把剩下的饼塞进怀里。

再往前走,遇见了修“江河”的工匠。他们正用青铜板铺地,要模仿黄河、渭水的走向,等水银注满了,就成了地宫的“水脉”。一个瘸腿的老工匠坐在地上喘,手里攥着块青铜片,上面刻着漩涡纹。

“这水是死的,”老工匠见李三柱看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磨过石头,“俺年轻时在渭水边撑船,那水会涨会落,会卷着泥沙跑,能浇地,能载船,这水银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