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守业找了个陶缸,装满水,把麦种泡进去。三天后捞出来,麦粒鼓鼓的,竟发了芽。他眼睛一亮,当下就跟货郎往南方去。南方的水田软得像膏,他光着脚踩在田里,把麦种混着稻种撒下去,村民们都摇头:“麦子哪能长在水里?”

可到了秋收时,那片田里既收了稻子,又收了麦,麦粒泡在水里久了,竟少了些涩味,多了点糯气。村民们围着守业,非要学这“水麦”的种法,守业索性在村里住了下来,教他们起垄、排水,把瓦罐里的麦种一点点分给大家。

有天夜里,他梦到太爷爷李三柱,站在墓道里,手里捧着粒麦种,笑着说:“你看,这籽比水银活得长吧?”醒来时,守业摸了摸怀里的瓦罐,罐身温热,像揣着个小太阳。

后来,“韧麦”传到了更远的地方,有人说它能在坡上长,有人说它能在滩涂活,每种地方长出来的麦粒都带着点当地的性子——山地里的更饱满,水边的更温润,戈壁边的皮更厚。

守业老了的时候,把瓦罐交给孙子,罐里的麦种已经混了各地的品种,说不清哪粒来自最初的那粒石缝籽。孙子捧着瓦罐问:“爷爷,太爷爷们为啥非要传这麦种?”

守业望着窗外的麦田,麦浪翻涌,像片金色的海。“因为呀,”他缓缓道,“人会老,石头会烂,只有这能落地生根的东西,才能带着念想,走得远,活得长。你看这麦子,不挑地方,给点土就长,给点阳光就笑,这不就是太爷爷说的‘万世’吗?”

夕阳透过窗棂,照在瓦罐上,罐口的光反射在墙上,像个小小的漩涡,把一代代人的影子都卷了进去,又化作麦浪,漫向远方。而那粒从石缝里钻出来的麦种,早已融进千万粒麦子中,在人间的烟火里,长出了属于自己的、生生不息的岁月。守业的孙子李念祖接过瓦罐时,罐沿的包浆已经温润如玉。那时他刚考取了县里的学堂,总爱捧着瓦罐研究——里面的麦种混着各色颗粒,有黑皮的、红脐的、带着浅沟的,每一粒都藏着故事。先生教他读史,读到“秦始皇帝作阿房宫,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时,他忽然指着瓦罐对同窗说:“你看,这麦种比金人活得久。”

同窗们都笑他痴,他却认真地把麦种分装进小布袋,随书信寄给远方求学的学子。有个在西域的学子回信说,他把麦种撒在了沙漠边缘的绿洲,竟长出了矮壮的麦秆,穗子虽小,却结得紧实,牧民们都叫它“救命麦”。念祖把信读给守业听,老人摸着瓦罐笑:“你太爷爷说得对,硬邦邦的东西存不久,能跟着人走、跟着土长的,才走得远。”

后来念祖成了农书先生,专门教人改良作物。他带着瓦罐走遍各地,用罐里的麦种和当地谷物杂交,培育出抗旱的“沙麦”、耐涝的“水麦”,甚至有能在高原生长的“云麦”。每次培育出新品种,他都会挑最好的籽粒放回瓦罐,就像给家族的故事添上新的注脚。

有一年,官府要编《百谷谱》,派人来请念祖撰稿。他在书里写道:“麦者,脉也。一脉相承,不在于金器玉帛之固,而在于粒可种、种可收、收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