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农闲时,李三柱给孙辈讲起墓道里的事。孩子们瞪着眼睛问:“那麦种真的在石头里待过?”他笑着从粮仓里舀出一瓢麦,麦粒在阳光下闪着光:“你看这光,一半是太阳给的,一半是当年那粒籽从石缝里带来的——再黑的地方,只要心里有盼头,就能长出光。”
夜深了,孙辈们睡熟了,李三柱坐在灯下,用布包了捧新麦,塞进瓦罐。他要把这罐麦种传给重孙,就像当年娘把麦种塞给他一样。罐口封泥时,他忽然想起始皇帝的铜棺,那里面的水银再凉,也冻不住人间的暖;棺椁上的宝石再亮,也比不上麦粒在阳光下的光。
原来所谓“万世”,从不是一座封死的皇陵,是一条流动的河——上游是帝王的功业,中游是百姓的日子,下游是后人的希望,代代相连,从不断流。而他当年塞进石缝的那粒麦种,不过是河里的一滴水,却借着这股流动的劲,活出了属于自己的长久。
窗外的月光落在粮仓上,像给满仓的麦子披了层银。李三柱摸了摸腰间的瓦罐,忽然觉得,这罐里装的不是麦种,是比水银更恒久的东西——是日子,是念想,是人间烟火熬出来的,能扛过岁月的甜。李三柱的瓦罐传到重孙手里时,罐沿已磨得发亮,里面的麦种换了不知多少茬,却始终带着股淡淡的土腥气。这年关中大旱,河塘见底,地里的玉米卷着叶,唯有那片“韧麦”还挺着腰杆,叶片卷成细筒,把水分锁在里面。
重孙李守业蹲在田埂上,看着自家麦地里穿梭的人影——邻村的人都来学抗旱法子。他爹临终前说:“这麦种是咱李家的根,也是大伙的念想,别捂着,得让人知道,好东西要大家种才长得旺。”
守业教大伙把麦秸割下来覆盖在田垄上,既能保墒,又能当肥料。有个外乡来的货郎看了稀奇:“这麦子咋这么经造?”守业从怀里掏出那只瓦罐,倒出几粒麦种:“您尝尝。”货郎放进嘴里嚼了嚼,先是涩,后是微甜,像含着块带着土味的糖。
“这是当年从皇陵边上带出来的种,”守业笑着说,“听说最早的那粒,是埋在石头缝里都能发芽的。”货郎听得入迷,非要换些种子带回去,守业干脆装了半袋给他:“不用换,您种好了,明年多给我带些别处的新粮种回来就行。”
货郎走后,守业坐在麦秸堆上,看夕阳把麦田染成金红色。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村里的学堂放学了,孩子们举着写满字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韧”“麦”“田”。教书先生说,这些字都跟麦子有关,得让娃从小就认。
夜里,守业给瓦罐装新收的麦种,发现罐底刻着行小字,是太爷爷李三柱的笔迹:“土是根,人是叶,叶茂才能护根。”他忽然明白,为啥太爷爷当年要把麦种分给全村人——单家独户的地再肥,遇着灾年也难扛,只有连成一片,才能抵得住风雨。
转年开春,货郎真的带了新粮种来,还有张画,画着南方的水田,稻穗沉得弯了腰。“那边不旱,就是怕涝,”货郎指着画,“您这麦种要是能在水里泡三天不死,那边的人能把您当神仙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