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他摸着娃的头,声音轻得像风,“他的万世,不在地下的水银里,在咱手里的锄头里,在你吃的每口饭里,在一辈辈人活着的日子里。”
远处的夕阳落在麦浪上,金红一片,像给大地铺了层永远不会冷却的光。李三柱忽然觉得,自己当年塞进石缝的那粒麦种,就算没发芽,也一定化作了尘土,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滋养着另一株庄稼——就像那些被记住的人,从来不需要砖石守护,因为他们早已成了土地的一部分,成了岁月里,永远活着的暖。过了五年,关中闹了场蝗灾,地里的麦子被啃得只剩根茬。李三柱蹲在田埂上,看着光秃秃的土地,指节捏得发白。王小二如今成了邻村的亭长,背着半袋杂粮来探望,见他这模样,叹着气把粮袋递过去:“哥,先顾着家人吧,地里的事,等来年再说。”
李三柱接过粮袋,指尖触到袋底的硬壳,忽然想起墓道里的水银。那些银亮的液体能防腐,却挡不住蝗虫啃苗;铜棺上的宝石再亮,也照不亮干裂的土地。他拍了拍王小二的肩:“走,跟我去个地方。”
两人来到村后的土坡,坡上有片不起眼的麦地——是当年从皇陵出来后,李三柱用那半粒麦种培育的。虽然也遭了灾,却比别处多结了些瘪穗。“你看,”李三柱摘下颗麦穗,搓出麦粒,“这籽比普通麦种皮厚,能扛住点灾。”
王小二凑近看,麦粒虽小,却透着股韧劲:“这就是你当年塞进石缝的那种?”李三柱点头,忽然笑了:“那墓道里的‘万世’太金贵,咱老百姓的‘万世’,就藏在这能扛灾的籽里。”
他们把瘪穗收回家,脱粒后仔细挑拣,选出最饱满的留作种子。李三柱的娘摸着麦粒,念叨着:“这籽见过地下的黑,也见过地上的光,能活。”
转年开春,李三柱带着村民们把新种子撒进地里。麦苗长出来时,叶片上带着层细绒毛,像裹了层铠甲。有天夜里下暴雨,李三柱披着蓑衣去看苗,见雨水顺着绒毛滑下去,麦苗根须扎得比别处深,心里忽然踏实了——原来能传下去的,从来不是硬邦邦的“永固”,是能弯腰、能扎根、能在风雨里活下来的劲。
秋分时,新麦熟了,虽然亩产不及往年,却实打实结了穗。村民们捧着新麦,先去祠堂祭祖,再分种子给邻村。李三柱站在祠堂门口,看孩子们捧着麦粒笑,忽然想起石壁上的铭文。那些字再威严,也不如这麦粒实在——字会被风化,而籽能落地生根,长出新的希望。
又过了十年,李三柱成了村里的老者。王小二的儿子也成了亭长,常来请教农桑事。有次年轻人问:“叔公,您说始皇帝费那么大劲修皇陵,到底图个啥?”
李三柱领着他去看那片麦地,如今已扩展到百亩,麦种一代代改良,成了关中有名的“韧麦”。“他图的,咱现在正享着呢,”李三柱指着麦田,“他要天下安稳,咱就好好种地;他要功业传下去,咱就把好种子传下去。”
说话间,远处传来驿马的铃铛声——是新帝下旨,要各地推广“韧麦”。李三柱望着驿卒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皇陵里的水银或许还在静静流淌,但真正的“万世”早已顺着麦浪漫开,漫过田埂,漫过村庄,漫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