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家老宅今晚热闹得有些瘆人。

大红灯笼挂满了檐廊,映得青砖地面一片惨淡的绯红,像泼洒开来的稀释血迹。堂屋里,空调开得足,冷气飕飕地往人骨头缝里钻,却压不住那几十根儿臂粗的白烛散发出的腻人蜡油味。烛火跳跃,把墙上那幅巨大的、用金线绣着“寿”字的黑色锦缎帷幕照得明灭不定,恍惚间,那“寿”字扭曲得像个狰狞的鬼脸。

这布置,不像是庆寿,倒更像是个灵堂。

我,苏孽,就躺在这灵堂正中央的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上。身上穿着崭新光滑的丝绸“寿衣”,暗纹是松鹤延年,针脚细密,价格不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被精心修饰过,扑了点粉,好让我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像个标准的、即将被供奉出去的祭品。

“都打起精神!先生说了,时辰一刻也误不得!”

祖父苏镇雄拄着黄花梨拐杖,站在床尾,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穿着一身绛紫色团花唐装,红光满面,眼神锐利得像鹰,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个子孙。他的“健康”和我的“垂死”在这屋子里形成刺眼的对比。

“爸,您放心,一切都按先生的吩咐准备妥当了。”大伯苏明远赶紧凑上前,脸上堆着笑,眼角褶子里的贪婪都快溢出来了。他搓着手,眼神热切地瞟向供桌。

那供桌上,没有寿桃糕点,反而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碗夹生饭,上面直愣愣插着三炷香;一盘黑乎乎看不出原貌的干肉;几盅浑浊的液体,散发着草药和某种腥气混合的味道。

最扎眼的,是供桌中央那个一尺来高的纸人。

纸人扎得极其精致,眉眼描画得竟然有几分像我,穿着缩小版的同款寿衣,胸前用朱砂写着一行生辰八字——我的。它脸上那抹用油彩勾勒出的微笑,在烛光下显得无比诡异。

姑姑苏婉拿着一条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替我擦着并不存在的虚汗,语气带着哭腔:“哎哟,我的小孽啊,真是受苦了……撑住啊,过了今晚,一切都好了,咱们家一切都好了……”

她演技真好,要不是我昨天无意间听到她跟丈夫算计着用这次“祈福”后分到的“气运”去盘下哪家酒楼,我差点就信了这虚伪的眼泪。

是啊,一切都好了。他们好了,我就该彻底不好了。

苏家有个秘密。一个用直系血脉的性命给全家“续运”的秘密。据说祖上得罪了什么东西,后代气运衰败,必遭横死贫夭。唯有每隔一代,选出一個“容器”,通过一种古老的秘仪,将家族所有人的灾厄、病痛、衰运转移过去,再由这个“容器”承担一切,默默死去,从而换取其他成员接下来几十年的顺风顺水,富贵荣华。

而我苏孽,就是这一代选中的那个“容器”。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体弱多病,性格也被刻意养得懦弱顺从。他们告诉我,我天生命格特殊,能吸纳家族的污秽,这是我的“福分”,是我的“价值”。

狗屁的福分。

我微微睁着眼,视线透过睫毛的缝隙,冰冷地观察着这一张张虚伪热切的脸。大伯的贪婪,姑姑的虚伪,叔伯婶婶们的期待和恐惧,还有那些堂兄弟姐妹们或好奇或麻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