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在一个时辰前,祭天大典的钟鼓齐鸣响彻云霄,帝后銮驾离宫的那一刻,她点燃了火折子。火焰腾起的瞬间,佩儿穿着她那件最华贵、萧彻曾赞过“衬你”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她惯常临窗的软榻上,对着菱花镜,仔仔细细地、一丝不苟地梳着她平时最爱的惊鸿髻。火光跳跃着映在佩儿年轻的脸上,竟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娘娘,”佩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那年冬天,您把我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给我热汤,给我新衣,说‘以后跟着我,不会让你再挨冻受饿’。奴婢这条命,是您的。”

“佩儿……”沈知微喉咙堵得生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无声滑落。她想冲过去,想把这个陪了她十年、如同妹妹般的女孩拉出来。

“快走吧,娘娘!”佩儿猛地回头,脸上带着近乎严厉的催促,眼中却含着泪光,“表哥的车在角门等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让奴婢……替您好好‘歇歇’吧。”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温柔,仿佛只是寻常道别。

火舌已经舔舐上了门框,发出噼啪的爆响,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林清言一把抓住沈知微的胳膊,强行将她拖离了那片迅速蔓延的火海。“走!”他低吼着,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此刻,站在宫墙外的雪地里,望着那片映红天际的烈焰,沈知微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佩儿最后端坐火中的平静面容,与记忆中那个瑟瑟发抖、被她牵着手带离人牙子摊前的小女孩身影重叠在一起,撕扯着她的心。

“值得吗?”走在前面的林清言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压抑,被寒风卷得有些模糊。他问的是这场玉石俱焚的逃离,问的是佩儿用生命铺就的这条生路,问的更是她这荒唐又惨烈的一生。

沈知微的脚步顿住,缓缓抬手,从怀中摸出一物。那是一支玉簪,通体莹白,只在簪头处巧雕了一只小小的、振翅欲飞的凤鸟,尾羽处沁着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胭脂色。是萧彻在她初入王府那年的生辰,亲手为她绾发戴上的。他曾执她的手,在菱花镜前低语:“知微,此簪为证,愿如这比翼鸟,白首不相离。”

温言软语,犹在耳畔。

她低头看着掌心这枚冰冷的玉簪,曾经视若珍宝的信物,如今只余下刻骨的讽刺和锥心的痛楚。指尖微微用力,那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胭脂色,仿佛是她心头早已干涸的血痕。她的目光越过簪子,投向那越来越远的、被烈火吞噬的宫殿方向,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回答林清言的问题。沈知微只是轻轻扬起手,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那支玉簪朝着那漫天火光的方向,狠狠掷了出去!

莹白的弧线划过冰冷的空气,无声无息地落入远处深深的积雪里,瞬间便被洁白吞没,再无踪迹。

“烧了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轻飘飘的三个字,散在凛冽的寒风里,是彻底的诀别,是过往一切的灰飞烟灭。

林清言沉默地看着那玉簪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旁女子那张毫无血色的、只剩下死寂的脸,终究什么也没再说。他解下自己身上御寒的旧斗篷,沉默地、更紧地裹在沈知微单薄的肩头,然后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