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血和魂魄都要被这冰天雪地吸干的时候,养心殿那扇沉重的殿门终于开了。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高高的丹陛之上,俯视着雪地里渺小的她。凛冽的寒风卷起他龙袍的下摆,猎猎作响。他的面容隐在殿内透出的光晕和漫天风雪之后,模糊不清,唯有一道目光,如冰锥,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沈氏,”他的声音被风扯得破碎,却清晰地砸进她耳中,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念你一片孝心,沈崇山死罪可免。沈氏一族……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话音落下的瞬间,支撑着沈知微的最后一点力气彻底抽离。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脸颊贴着刺骨的金砖,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丹陛之上那双俯瞰众生的、毫无温度的眼睛。原来,从云端跌入泥沼,粉身碎骨,只需要他轻飘飘的一句话。

“娘娘?娘娘!”佩儿带着哭腔的呼唤将沈知微从冰冷彻骨的回忆里猛地拽回。参汤的热气早已散尽,温凉地搁在案上。沈知微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佩儿满是泪痕的脸上。

“佩儿,”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收拾几件细软,要最不起眼的。再把我妆匣最底层那个紫檀木小盒子拿来。”

佩儿一愣,对上沈知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绝。佩儿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什么,嘴唇哆嗦着:“娘娘,您……您不能……”

“去!”沈知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随即又软了下来,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听话,佩儿。这是……最后的路了。”

佩儿看着主子眼中那片沉寂的灰烬,终是死死咬住下唇,含着泪,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向内室。

2 雪夜逃亡

殿内重归死寂,唯有博山炉里的香还在执拗地燃烧着,甜腻得令人窒息。沈知微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凛冽的风夹着雪粒子瞬间灌入,吹散了殿内的暖香,也吹得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她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宫城最偏僻的角门。表哥林清言,母亲早逝的娘家侄儿,如今是太医院一名不起眼的医士。她入宫前,唯有这个沉默寡言的表哥,曾在她病中悄悄送过几包驱寒的药材。前几日,她借口风寒难愈,暗中递出的消息,不知他是否收到?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微乎其微的稻草。

雪,还在无声地落着。凤仪宫偏殿的烛火,在呼啸的北风中明灭不定,一如她摇摇欲坠的生命,等待着最后燃烧的时刻。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那片金碧辉煌的牢笼,也隔绝了过往的一切。沈知微裹在一件半旧的灰鼠皮斗篷里,身形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死寂得像两口枯井。她跟在表哥林清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宫墙外无人踏足的雪地里,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单调而刺耳。

身后,皇城的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将半边天空都映成了骇人的橘红。浓烟滚滚,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似乎也能闻到那股焦糊的气味。那是她住了三年的凤仪宫偏殿,是她亲手泼洒了积攒的灯油、点燃了重重帐幔。火起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猛,贪婪的火舌瞬间就吞噬了雕梁画栋,也吞噬了……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