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郎中诊脉后摇头:"肺痨,需服阿胶、川贝,每日一剂,十两银子。"十两!李黑一年俸禄也不够。他攥紧空空钱袋,第一次恨自己为何只拿半只鸡的贿赂。

猫跳上炕沿,尾巴扫过王氏手腕,竟带起一缕黑烟,烟里隐约现出江底铁链之形。猫抬眼:"第三愚,可化银,但需换你身上一物。"李黑急问:"啥物?"猫不语,只伸爪在他心口轻轻一按,像按灭一盏灯。

当夜,李黑背娘上荒山破庙求神,归途踩空,坠入废井。井底黑暗里,他摸到只锈蚀铁箱,撬开一看——满箱银锭,白光晃眼,恰好十两。他狂喜抱银,却听井壁深处"哗啦"铁链响,一个黑影在暗处低语:"取银易,还心难。"

李黑背着娘,拖一箱银锭回村,连夜请郎中抓药。三剂下肚,王氏咳血竟止,能倚门晒太阳了。村里人啧啧称奇,称李黑"孝子",却无人知银之来历。

只有猫日渐沉默,毛色失去光泽,常对月长号,声音像婴儿夜啼。李黑心里发虚,却安慰自己:银子救娘,天经地义!

第四夜,他独自回废井探看。井口被巨石封死,缝隙里却传出"哗啦——哗啦——"铁链拖地声,节奏缓慢,像在数拍。李黑俯耳,黑暗里忽有低语:"银已用,心何还?"声音竟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吓得跌坐在地,背后月光照出影子——影子心口处缺了一块,黑洞洞的,像被猫爪掏走。

李黑连滚带爬离开废井,一路被雪枝抽脸,却觉不疼——胸口空处灌风,冰凉得胜过腊月。月光把他影子投在雪上,心口果真缺一块,边缘还滴答墨汁,像打翻的砚。

回到县衙点卯,他握笔手抖,"租"字竟写成"豺",墨迹顺着纸纹晕成獠牙。褚先生皱眉:"李书办,昨夜没睡好?"李黑强笑,胸口却"咚"一声,像铁链在井底拖了一下,疼得他弯了腰。

猫蹲在窗棂外,背对月光,影子被拉得极长,直伸到他脚边,尾巴一抬,"啪"拍在他影子的缺口上。李黑顿觉心口一热,黑洞被尾巴填满,可尾巴一收,空处又露,且比先前更大。

他第一次生惧:第三愚换来的十两银子,原来真要从他身上挖走"一物"。

王氏病愈,却夜夜被噩梦缠:自己变成一条鱼,被铁钩穿腮,拖向一口乌木匣。惊醒时,常听见儿子在隔壁磨牙,磨着磨着,发出"咔啦咔啦"铁链声。

她想劝李黑辞差,回村种地。李黑却斥她:"娘懂什么?笔头一起,金自来!"说罢甩袖,搬进县衙后院,留老娘独守破屋。临行,他把新买青缎被往官轿里一扔,一眼没回看。

夜里,王氏纺纱到四更,忽听门槛"喵"一声,猫回来了,却比前瘦,肋骨排排如搓板。猫嘴叼只血玉坠,放到她脚边,玉面猫影已淡得快看不见。

猫抬眼,声音沙哑:"时间不多,印要归。"说罢倒头就睡,肚皮起伏极慢,像风箱漏风。王氏抱着猫,望向县衙方向,雪落进门槛,积一层白,像给旧屋戴孝。

四月,李黑用贿银买下一进三出的大宅,门匾题"墨园",金字晃瞎邻人眼。搬进去第一夜,他独自在堂前喝酒,猫被锁外笼,没跟来。

风过,八盏羊角灯同时"啪"炸芯,火舌窜梁,映得"墨园"二字像流血。灯影里,他看见自己影子心口仍缺,黑洞内竟游出小鱼,一条接一条,落地化墨,顺着砖缝流向门外,像给宅子描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