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像是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蛮横地钻入鼻腔,带着一股陈腐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后脑勺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凿穿,颅骨碎裂的闷响还在耳膜深处嗡嗡回荡,震得灵魂都在颤栗。

冷。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光滑的地板砖蔓延上来,迅速吞噬着体内最后一点温度。

无数双手——粗粝的、焦灼的、带着恶意的一—在撕扯着我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硬、甚至领口都有些磨损的蓝色导医制服。指甲抠进胳膊的皮肉,留下火辣辣的疼。咒骂声、哭嚎声、尖利的咆哮像煮沸的沥青,浓稠、滚烫地灌入耳朵,要将我彻底淹没。

“……黑心医院!赚昧心钱!不得好死!”

“……排了一上午队!你说没号了?耍猴呢?!叫你们领导出来!”

“……我家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挂号呢!死哪儿去了?怎么服务的!”

视野天旋地转,最终定格在急诊大厅冰冷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白色地板砖上,那光洁的表面倒映出一张张扭曲、愤怒、失控的脸庞,像一幅狰狞的地狱绘卷。我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失去平衡,腰眼狠狠撞上导诊台那坚硬的大理石尖角。

“呃——!”一阵窒息般的、深入骨髓的闷痛炸开,瞬间抽干了肺里所有的空气。

然后,是失重。

永无止境的下坠感。风声在耳边呼啸,裹挟着前世最后听见的那句,从那个肥胖的、戴着金丝眼镜的院长嘴里吐出的、轻描淡写却又冰冷彻骨的判决——

“临时工,林晚。个人心理素质极端脆弱,应对突发事件能力不足,与患者发生冲突属于个人行为。其意外伤亡,与医院管理制度无关。家属若对调解不满,可以走法律程序嘛。”

他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仿佛在讨论一件打碎的无关紧要的瓷器,而不是一条刚刚消逝的生命。

砰!

灵魂仿佛被这无形的巨响震碎,又猛地重新拼凑在一起。

我剧烈地抽了一口凉气,胸腔因为缺氧而火烧火燎地疼,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令人窒息的景象——

市三院,急诊中心,导医台。

头顶是苍白刺眼的荧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汗味、各种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嘈杂的人声像永不停息的背景音,敲打着鼓膜。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宣告着它的惊悸和……存在。

我……没死?

指尖下意识地掐进掌心,传来清晰而尖锐的钝痛。

这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重生回到了一切都尚未发生,却又即将再次重复的那个周一的上午,七点五十分。距离那场最终将我推向毁灭的冲突爆发,还有整整十分钟。

“林晚!发什么呆!魂被勾走了是不是?!”

一声尖锐而不耐烦的呵斥,像一条沾水的鞭子,猛地抽打在我的耳膜上。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刻薄和毫不掩饰的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