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护士长赵春梅。
她正皱着眉头,一双三角眼挑剔地上下扫视着我,手里捏着一沓被揉得皱巴巴、甚至沾着不明污渍的挂号单,仿佛捏着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她那身过于紧绷的白色护士服,勒出层层叠叠的赘肉,嘴唇涂着艳俗的玫红色,此刻正不耐烦地撇着。
“没看见这么多患者等着?眼睛长哪儿去了?动作麻利点!跟你说话听见没?耳聋了?!”
她说着,习惯性地伸出那根蓄着尖利指甲、涂着同样玫红色指甲油的食指,带着一股劣质消毒凝胶和廉价护手霜混合的刺鼻怪味,径直朝着我的额头戳来!
就是这个动作。
前世,就是这看似轻飘飘、实则充满了侮辱性的一戳,把我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和尊严彻底戳散了。我像个被拧紧了发条、却早已破败不堪的木头玩偶,只能麻木地、一遍遍地对着无数张愤怒或冷漠的脸,解释、道歉、挨骂,直到那场由插队引发的冲突彻底爆发,将我吞噬。
冰冷的恨意和一种重活一次的清醒,像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我初醒的懵懂。就在那根手指即将碰到我皮肤的前一瞬,我的头猛地向旁边一侧,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那令人作呕的接触。
赵春梅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显然愣住了,胳膊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脸上的横肉绷紧了些,那双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似乎完全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我,竟然敢躲?
愕然迅速被一种被挑衅的愤怒所取代,她的嗓门提得更高,尖利得几乎能划破空气:“嘿!说你两句还来脾气了?长本事了啊林晚!不想干了是不是?不想干就趁早滚蛋!多的是人挤破头想进我们三院!”
她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我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没有像过去那样畏惧地躲闪,而是冰冷地、直直地看向她。视线越过她油腻的刘海和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投向她的身后。
急诊大厅,一如既往地像个被捅了的巨大马蜂窝,喧嚣鼎沸,混乱不堪。抱着孩子的母亲满脸焦灼与无助,不住地踱步;捂着肚子的男人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痛苦地蜷缩在塑料椅上;几个穿着工装服、身上带着机油味的男人围在一起,大声抱怨着等待时间太长,言辞粗鲁;更多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有限而压抑的空间里盲目地碰撞、拥挤,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绝望和浓烈的火药味,仿佛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彻底引爆。
而那颗火星……
我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刚刚出现在急诊大厅门口的身影。
那个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满脸横肉的男人,和他身边那几个同样膀大腰圆、眼神不善的“兄弟”。
就是他们。
一会儿,他们会在那台老旧的挂号机前,以“钱被吞了”为由(实则是最低级拙劣的讹诈),成为点燃这个炸药桶的第一颗火星,也是将我推入深渊的直接凶手之一。
时间,快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原本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道,此刻吸入肺中,竟带着一种涅槃重生的、冰冷的芬芳。血液里奔流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沉寂已久、终于沸腾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