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啊。”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没有一丝颤抖,只有一片死寂的冷。

“什么?”赵春梅没听清,或者说,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写满了荒谬。

“我说,”我清晰地、缓慢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手指抬起来,摸向胸前那块硬邦邦、冰凉凉,印着我一张呆板证件照和“导医:林晚”几个宋体字的蓝色工作牌。

金属扣弹开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但在我的世界里,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却清脆得像斩断锈蚀锁链的铡刀,像推开地狱之门的吱呀声,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复仇时代——的开启。

我把那块承载了上一世所有屈辱、疲惫、绝望和沉重的塑料牌子,轻轻地、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放在了擦得光可鉴人、此刻却摆满了各种杂乱单据、宣传册、甚至还有半杯冷掉的豆浆的导诊台台面上。

动作不重,甚至称得上轻柔。

却像瞬间按下了某个诡异的静音键。以我为中心,小范围的嘈杂和忙碌奇异地停滞了一瞬。

旁边,正低着头,像复读机一样机械重复着“挂号上二楼左转”“内科门诊在那边”的另一个实习导医小王,愕然地抬起头看过来,嘴巴微张,眼睛里全是懵懂的震惊。

赵春梅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人。脸上的血色先是唰地一下褪去,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平静的反抗弄懵了,随即又被一种被严重挑衅的、难以置信的愤怒迅速涨红,颜色难看得像猪肝。

我没理会她们的反应。甚至没有再多看赵春梅一眼。

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将自己的后背那微不足道的防御,彻底暴露在她喷火的目光下,面向那片越来越汹涌的、焦躁的、充满了负面能量的人海。

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木质拐杖、背佝偻得厉害的老大爷,颤巍巍地、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挤到导诊台最前面,枯瘦的手扒着冰凉的台面,布满深深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恳求,声音气若游丝:

“闺…闺女…行行好…俺这心口…疼得厉害……网上…网上挂的号……咋、咋说无效啊?俺…俺等了一早上了……水都没敢喝一口……”

前世,就是这位老大爷。

我会立刻露出最职业化的、尽可能温柔的微笑,忍着嗓子的干涩疼痛,耐心地向他解释:“大爷,您别急,可能是系统延迟了,我帮您看看。您先到旁边座位上休息一下,喝口水,有消息我马上叫您。”

然后呢?

然后他那个身材高壮、脾气暴躁的儿子会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休息?休息什么休息!没看我爹疼成什么样了?!你们这什么破效率!要是耽误了治病,你们负得起责吗?!”唾沫星子喷我一脸。最终换来一份“服务态度冷淡,未能及时有效解决患者问题”的投诉单,和当月两百块的绩效扣罚。

现在?

现在,我看着老大爷浑浊的、充满痛苦和无助的眼睛,脸上甚至漾起了一个看似职业化的、却毫无温度、冰冷得像面具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