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把我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厉害。
“下个月初八，老李家来下聘。”娘的声音不高，砸在我耳朵里像冰疙瘩。
爹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雾笼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弟弟楚向荣在里屋床上翻了个身，弄出点声响。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老李家那儿子，三十多岁，跛脚，脸上有块巴掌大的暗红胎记。他家愿意出两百块钱彩礼，外加一辆新“永久”自行车。这在我们红旗大队，是顶天的价码。
上辈子，我嫁过去不到半年，就被他喝醉酒失手打死了。临死前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手里攥着的酒瓶子，还有墙上那摊刺眼的红。
再睁眼，我回到了十七岁，回到爹娘要把我卖给老李家换彩礼给弟弟娶媳妇的前夕。
“娘，”我开口，声音有点干，“向荣才十五，娶媳妇还早呢。”
“啪！”娘把手里的鞋底子摔在炕桌上，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你懂个屁！好姑娘是等来的？现在不下定，过两年好姑娘都飞了！轮得到他？”她眼睛像锥子，剜着我，“楚清晏，我告诉你，别动歪心思。这亲事，定了！”
爹终于开口，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听你娘的。女娃，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胸口那团憋了两辈子的火，差点窜出来。我死死掐住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疼，但能让我清醒。
硬碰硬，没用。上辈子试过，绝食，哭闹，换来的是一顿皮带和关柴房。他们铁了心要用我的骨头，给他们的宝贝儿子垫脚。
“行。”我垂下眼，盯着自己磨破的袖口，“爹，娘，我听你们的。”
娘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这么痛快。她狐疑地打量我：“真听？”
“嗯。”我抬起头，努力让眼神显得顺从，“就是……能不能别太急？下个月初八太赶了。李家大哥那样……我总得有个准备。”我声音低下去，带上点怯，“传出去，说咱家卖女儿似的，也不好听。”
爹的眉头皱了皱。娘眼珠子转了转。
“你想拖到啥时候？”娘问。
“开春后吧，”我飞快盘算着，“过了年，天暖和点。我也能给家里多挣点工分，算……算我报答爹娘生养一场。”
这话戳中了爹一点隐秘的心思。他爱面子，也爱钱。多干几个月工分，年底能多分点粮食。
“开春……也不是不行。”爹又装上一锅烟。
“不行！”娘急了，“夜长梦多！李家那边……”
“娘！”我打断她，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抖，“我……我害怕。李家大哥……看着吓人。求您了，让我缓缓。”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脸颊往下淌。不是装的，是上辈子挨打的疼，临死的绝望，一起涌了上来。
娘看着我的眼泪，又看看爹。楚向荣在里屋喊：“娘！我饿了！”
“催命啊！”娘烦躁地吼了一句，转头对我，“哭哭哭！晦气！行行行，开春就开春！我跟你爹去李家说！这几个月，你给老娘老实点！工分一分不许少！”
暂时安全了。
回到我和弟弟隔开的那个小木板搭的“房间”，听着那边弟弟嗦面条的呼噜声，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看糊着旧报纸的屋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