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
上辈子死前最后悔的，就是没走这一步。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总觉得爹娘心再偏，也是爹娘。结果呢？命都搭进去了。
这辈子，我要举报他们！
告他们包办婚姻，买卖婚姻！现在是一九七五年，县里刚开过会，宣传新婚姻法，严打这种旧思想旧风俗！
但怎么告？空口白牙不行。得有证据。得让他们没法抵赖。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天后，李家托的媒婆王婶来了。爹娘把她当贵客，炒了鸡蛋，还倒了点红薯酒。弟弟楚向荣扒在门框上，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盘炒鸡蛋。
“王婶，您喝茶。”我端着碗走进堂屋，脸上挂着笑。
“哎哟，清晏丫头啊，真懂事。”王婶笑得一脸褶子，像朵开败的菊花，“李家那边啊，急！虽说开春，但该走的礼数，咱得先定下来不是？”
娘赶紧接话：“那是那是！礼数不能少！王婶您说，咋办？”
王婶从她那件油光发亮的蓝布大褂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推到娘面前：“老规矩，下定钱。五十块！等开春正式下聘，剩下的一百五和自行车，一样不少！”
五十块！楚向荣倒吸一口冷气。爹的眼睛亮了。娘一把抓过红纸包，捏了捏，脸上笑开了花：“哎呀，王婶您真是……办事就是利索！”
“娘，”我适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这钱……是给我的吗？”
堂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娘的脸瞬间沉下来：“胡咧咧啥！放你手里，你能存住？”
王婶打圆场：“丫头，这钱啊，是给你爹娘替你保管的！你爹娘还能亏待你不成？”
“就是！”爹瞪我一眼，“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烧火去！”
“哦。”我应了一声，转身往灶房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怯生生地问：“王婶，我……我就想问问，李家大哥，他……他以后不会打人吧？”
王婶脸上的笑有点僵：“瞧你说的！哪能呢！人家李家小子，老实着呢！”
娘赶紧接话：“对对对！老实！清晏，快烧火去！别杵这儿！”
我“哦”了一声，慢吞吞走出去。拐过堂屋门，我没去灶房，就贴着冰冷的泥墙站着，屏住呼吸。
果然，堂屋里声音压低了，但断断续续还是飘过来。
“……丫头片子，就是事儿多！”是娘的声音。
“嗨，刚嫁过去认生，都这样！”王婶的声音，“打两回就老实了！女人嘛，不打不成器！老李家媳妇就是揍出来的，现在多服帖！李家小子说了，他娘教过他，新媳妇进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后面的话更不堪入耳。
我攥紧拳头，指甲又一次掐进掌心。
够了。
他们亲口承认会打人，承认收了钱。这就是证据！
我轻手轻脚离开，走到屋后柴垛边，从最底下几捆麦秸杆里，抠出一个小本子和半截铅笔头。这是我从村小学垃圾堆里捡的。
翻开本子，借着昏暗的光，我一笔一划地写：
时间：一九七五年十月十五日
地点：楚家堂屋
人物：楚建国（爹），赵金花（娘），王媒婆，楚清晏
事件：王媒婆代表李家交付五十元现金给赵金花，作为楚清晏定亲下定钱。赵金花收下。楚清晏询问李志强（李家子）是否打人，王媒婆回答“打两回就老实了”，并宣扬“女人不打不成器”。楚建国、赵金花未予制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