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是在暴雨倾盆夜晚回到青竹沟的。
车轮碾过泥泞的土路,溅起的泥水混着腐叶的腥气扑在车窗上,像极了他小时候在沟里见过的水鬼的手。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沟口那棵老榕树下,就急急忙忙地掉了头,临走前还从车窗里扔出一句:“后生,这沟里邪性,夜里别出门。”
叶南攥着奶奶托人捎来的信,信纸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信上的字是用朱砂写的,歪歪扭扭:“速归,你爹要走了,得你送终。”
他已经十年没回青竹沟了。十年前,他爹因为他是个 “赔钱货”,把刚考上大学的他锁在柴房里,要让他嫁给邻村瘸腿的老光棍换彩礼,给刚生了儿子的小叔盖房。是奶奶偷偷撬开柴房的锁,塞给他五百块钱,让他顺着沟里的青竹溪跑,跑得越远越好。
“叶南?真是你?”
村口的石磨旁,一个穿着靛蓝土布衫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是村里的王婆婆。她的脸在昏黄的马灯光下显得格外干瘪,眼窝深陷,像两个黑洞。
“王婆婆,我回来看看我爹。” 叶南把信揣进兜里,声音有些发涩。
王婆婆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指甲缝里还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你爹早没了!三天前就没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你奶奶不让说,非要等你回来出殡,还说…… 还说要让你爹走得‘风光’。”
叶南心里一沉。他爹是个老封建,一辈子就盼着有个男丁传宗接代,可他娘生了他之后就再也没怀过。为这事儿,他爹没少打骂他娘,也没给过他好脸色。如今他爹没了,奶奶却非要等他回来出殡,这里面怕是有什么猫腻。
跟着王婆婆往村里走,一路上静得可怕。往常这个时候,村里总会有狗叫声、孩子的嬉闹声,可今天却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关着门,窗户里也没有灯光,只有路边的几棵老槐树在风里摇晃着,树枝像鬼爪一样伸向天空。
“王婆婆,村里怎么这么静啊?” 叶南忍不住问。
王婆婆脚步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前几天…… 前几天村里死了好几个人,都是莫名其妙没的。大家都怕了,晚上不敢出门。”
叶南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青竹沟以前是个乱葬岗,阴气重得很,经常有怪事发生。后来虽然有人在这里建了村,可怪事还是没断过。难道这次村里死人,跟这些有关?
走到奶奶家门前,叶南一眼就看见院子里搭着灵棚。灵棚是用青竹和黑布搭的,里面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前摆着他爹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灰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看样子是早就灭了。
奶奶坐在灵棚旁边的草席上,头发全白了,背也驼得厉害。看见叶南回来,她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拉着他的手说:“南南,你可算回来了。你爹走的时候,一直喊着你的名字,说想见你最后一面。”
叶南看着奶奶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不管怎么说,奶奶对他还是好的。他蹲下身,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不晚,不晚。” 奶奶摇摇头,突然压低声音,“南南,你爹的后事,不能按寻常的规矩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