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野猪被处理得干净利落,刘大和几个壮汉将剔下的肉切成条,架在火堆上烘烤 —— 油脂滴落在火里,“滋滋” 声混着肉香,让流犯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秦昭蹲在一旁,用粗布仔细包裹烤好的肉干,分成十几份:“每份都系紧,贴身带着,路上省着吃。” 柳氏抱着醒过来的秦明,帮着把肉干塞进孩子们的衣襟里,秦月攥着自己那小份,小声问:“姐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先赶路,前面说不定能遇到村庄,找点干净的水和粮食。” 秦昭摸了摸妹妹的头,抬头看向孙老三 —— 他正牵着马,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眉头微蹙。“孙头,前面可有村落?”

孙老三指了指东南方向:“约莫三里地外有个李家村,前几年押送队伍路过时,还能讨碗水喝,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队伍收拾妥当,再次出发。刚离开沼泽地,路面渐渐从泥泞变成干裂的黄土,路边的庄稼地早已荒芜,齐腰高的杂草里,还能看见枯死的禾苗根茎 —— 叶片蜷曲发黄,一碰就碎。风刮过田野,没有往年的稻浪声响,只剩杂草 “沙沙” 的呜咽,透着一股死寂。

“这地怎么旱成这样?” 李二忍不住嘀咕,他出身农家,最看不得庄稼枯死的模样,“往年这个时候,该是收玉米的时节,现在连棵活苗都没有。”

秦昭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她注意到路边的土坡上,有几道浅浅的车辙,辙印里积着薄薄的尘土,显然很久没有车辆经过;偶尔能看见几只麻雀落在枯禾上,啄着干瘪的穗子,见人走近,也只是慢悠悠地飞走 —— 连鸟儿都饿得没了力气。

走了约莫两刻钟,远处终于出现了村庄的轮廓。土黄色的房屋挤在山坳里,屋顶大多是茅草铺的,远远望去,像一片枯萎的蘑菇。流犯们眼里泛起光,秦月拉着柳氏的手:“娘,是村子!我们能喝到热水了吗?”

可越走近,越觉得不对劲。没有炊烟从屋顶升起,没有狗吠声传来,连孩子们的嬉闹声都听不到 —— 整个村庄静得可怕,像一座被遗弃的坟墓。孙老三勒住马,声音沉了些:“不对劲,怎么这么静?”

秦昭抬手让队伍停下,对李二和刘大说:“你们带两个青壮,先去村口看看,注意安全。” 李二应了声,和刘大各抄起一根木矛,领着两个壮汉轻步走向村口。

没过多久,李二脸色惨白地跑了回来,声音发颤:“秦姑娘…… 不对劲…… 村口…… 村口有死人……”

队伍瞬间安静下来,柳氏下意识地把秦明和秦月搂紧。秦昭皱了皱眉,快步走向村口 —— 刚拐过一道土坡,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村口的老槐树下,斜斜地靠着两个瘦骨嶙峋的人,衣服破烂得遮不住身体,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晒干的树皮。他们双目圆睁,嘴唇干裂发黑,早已没了气息。不远处的房屋大多塌了半边,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一扇破木门歪挂在门框上,随风吱呀作响。

“有人吗?” 刘大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村庄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秦昭走进一户相对完整的院落,推开虚掩的房门 —— 屋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淡淡的腐朽气息,土炕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气息微弱,眼睛半睁着,看见有人进来,只是缓慢地眨了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炕边的地上,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蜷缩着,小脸蜡黄,嘴唇干裂,嘴里发出微弱的 “饿…… 饿……” 的声音。

“娘……” 柳氏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连忙从怀里摸出自己那份肉干,想递给孩子。

“慢着。” 秦昭拦住她,先伸手探了探孩子的脉搏 —— 微弱但还在跳,又摸了摸老妇人的额头,没有发热。“孩子太久没吃东西,不能直接吃肉干,得先喝温水,再把肉干泡软了喂。” 她转头对张婆婆说,“婆婆,您带几个妇孺,去村口打些干净的水来,用咱们的陶罐烧开。李哥,你和刘大带青壮去村里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注意别碰那些已经没气的,小心疫病。”

“哎!”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张婆婆领着几个妇人,拿着陶罐去村口的水井 —— 井里的水已经很浅,水面上飘着一层浮尘,她们小心地撇去浮尘,打了满满几罐水。李二和刘大带着青壮挨家挨户查看,每遇到一个还有气息的村民,就小心翼翼地抬到村口的空地上。

萧子舟跟在人群后面,看着眼前的惨状,手指微微颤抖。他记得前世,这支队伍路过李家村时,这里早已成了一座死村 —— 所有村民要么饿死,要么逃荒去了,路上还能看到逃荒者的尸体。可这一世,因为秦昭的决定,他们提前进入村庄,还拿出仅有的肉干和水救助村民。他看向秦昭 —— 她正蹲在孩子身边,用木勺一点点喂着泡软的肉干,动作轻柔,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硬,只剩不忍。

“姑娘……” 炕上的老妇人缓过些力气,声音沙哑地开口,“别…… 别给我们吃了…… 你们…… 你们还要去漠北……”

“婆婆,您先吃。” 秦昭把另一勺肉干递到她嘴边,“我们还有些存粮,能撑一阵。这饥荒,多久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三个月了…… 没下过一滴雨…… 庄稼全枯死了…… 官府不仅不管,还来收税…… 男人们都去逃荒了,剩下的老弱…… 就等着……” 她说着,哽咽得说不下去。

秦昭心里一沉 —— 官府不作为,旱灾加苛税,难怪这村子会变成这样。她抬头看向村里,李二和刘大已经抬出了七个村民,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连站都站不稳。

“秦姑娘,村里的井快干了,只剩下这点水。” 张婆婆提着空陶罐回来,脸色难看,“而且…… 村里的粮仓是空的,门还破着,像是被人抢过。”

秦昭点点头,走到空地上,对所有人说:“我们的肉干不多,每个人匀出一半,分给村民 —— 但要按人分,每人只能吃一小份,先保住命。李哥,你带青壮在村口守着,别让外面的逃荒者进来抢粮;刘大,你跟我去村后看看,有没有能吃的野菜,或者能种的耐旱作物种子。”

“秦姑娘,这可不行!” 一个年轻流犯急了,“我们的粮本来就少,再分出去,我们自己不够吃了!”

“要是不救他们,等我们走了,这些人都会死。” 秦昭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且,我们帮了他们,说不定他们能告诉我们后面的路 —— 哪里有水源,哪里有官府的关卡,这些对我们都有用。” 她顿了顿,又说,“大家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流犯们沉默了,想起自己流放路上的艰难,再看看村民们的惨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柳氏率先拿出自己的肉干,秦月也把自己的小份递了过去:“姐姐,我不饿,给弟弟妹妹吃。”

秦昭带着刘大去村后,用她的现代植物学知识,在杂草丛里找出几株耐旱的野菜 —— 马齿苋、灰灰菜,还有几株未被晒死的蒲公英。“这些野菜能吃,焯水后可以当菜,还能晒干了存着。” 她一边采,一边教刘大辨认,“注意看叶片,没有虫洞,颜色正常的才能吃,要是有苦味的,就别碰。”

萧子舟站在村口,看着秦昭在田埂上弯腰采野菜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前世的他,只会冷眼旁观,想着如何自保;可秦昭不一样,她明明自身难保,却还愿意分出仅有的粮食,还想着找野菜帮村民活下去。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支队伍会越来越凝聚 —— 因为秦昭不仅有能力保护大家,还有一颗愿意帮人的心。

夕阳西下,村口的火堆又升了起来,这次煮的不是肉,而是野菜汤,里面掺了点肉干碎。村民们喝着热汤,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那个四五岁的孩子,甚至能坐起来,小声喊 “娘” 了。

老妇人拉着秦昭的手,感激地说:“姑娘,你是好人…… 后面去漠北的路,过了前面的黑风岭,有个山泉,水是甜的…… 还有,官府在黑风岭设了卡,专门查流放犯,你们要小心……”

秦昭点点头,把采好的野菜分给村民:“这些野菜,你们焯水后晒干,能存些日子。要是遇到逃荒的人,也别全赶走,能帮就帮一把。”

夜色渐深,队伍在村口搭起简易的帐篷,青壮们轮流守夜,村民们躺在帐篷里,终于能睡个安稳觉。秦昭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想着 —— 黑风岭的关卡,官府的人,还有后面的路,只会更难。但只要这支队伍还在,只要大家还愿意互相帮衬,就一定能走下去。

萧子舟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硬的窝头 —— 是之前从驿站缴获的,他一直没吃。“你也该吃点了。” 他的声音很轻,“前世,这村子里的人,没一个活下来。你改变了他们的命。”

秦昭接过窝头,咬了一口,干涩得难以下咽。她看向萧子舟,第一次主动问他:“前世,后面的黑风岭,是不是很难过?”

萧子舟点点头:“官府的卡兵很凶,会抢流放犯的东西,还会打人…… 有不少人死在那里。”

秦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窝头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萧子舟:“谢谢。明天我们早点出发,先去黑风岭探探情况。”

火堆旁,两人的身影被火光拉长,第一次有了不算疏离的对话。而远处的村庄里,偶尔传来村民们安稳的呼吸声,在这饥荒的夜里,透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