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晨雾裹着寒意,沉甸甸地压在荒山上。队伍歇在一处背风的石坳里,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几块泛黑的木炭,风刮过光秃秃的树干,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在诉说这路的艰难。自离开青杨镇,他们已在荒山里走了三天,随身携带的粟米见了底,野菜也越来越难寻,连最耐旱的马齿苋都只在岩石缝里零星冒几株,队伍里的焦躁像荒草般疯长。

“我的米呢?谁偷了我的米?” 清晨的寂静被一声怒吼打破。青壮赵二攥着空了的布口袋,眼睛通红地扫过周围,最后落在蜷缩在角落的张婆婆身上,“张婆婆,刚才就你离我最近,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米?”

张婆婆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自己那小袋仅存的碎米:“不是我啊赵小哥,我自己的米都不够吃,哪敢偷你的?” 她身边的秦月也帮着辩解:“赵大哥,婆婆一直跟我在一起,没动过你的袋子。”

“不是你还有谁?” 赵二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抢张婆婆的米袋,“这荒山除了你,没人敢偷我的东西!今天你要是不把米还我,我就……” 他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力道大得让他痛呼出声。

“赵二,放手。” 秦昭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眼神冷得像山涧的冰,“张婆婆年近七十,连走路都要扶着石头,怎么偷你的米?你再不分青红皂白,就别怪我不客气。”

赵二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嘴硬:“秦姑娘,我的米真丢了!再没粮,我就要饿死了!” 他身后突然站出个矮胖的青壮,是和赵二一起从青杨镇出来的王其 —— 这汉子生得矮胖,手臂却粗实,之前在青杨镇还帮着搬过粟米,此刻也跟着起哄:“是啊秦姑娘,赵二哥说得对!这荒山里,肯定有人藏了粮,要是不搜出来,咱们都得饿死!” 说着就要去翻旁边老流犯的包袱。

“谁敢动?” 秦昭声音一沉,扣着赵二的手又加了几分力,赵二痛得 “哎哟” 叫出声,手腕瞬间红了一片。刘大带着几个青壮也围了过来,手里举着木矛,眼神警惕地盯着赵二和王其:“秦姑娘说不许动,你们敢不听?”

赵二和王其这才慌了,他们忘了,这队伍里,秦昭才是说一不二的主心骨。赵二咽了口唾沫,语气软了些:“秦姑娘,我…… 我就是急糊涂了,我的米真丢了,那是我最后一点粮了。”

秦昭松开手,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石坳角落的草堆上 —— 那里沾着几粒粟米,旁边还有个被踩扁的布角,和赵二的布袋材质一样。她走过去,捡起布角:“你的米没被偷,是你自己昨晚睡觉时,布袋漏了,米撒在草堆里,被风吹走了大半。” 她指了指草堆里的粟米,“剩下的都在这,够你煮半碗粥。”

赵二愣了愣,跑过去一看,果然看到草堆里的粟米,还有自己布袋上的破洞,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对…… 对不起张婆婆,是我错怪你了。” 张婆婆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米袋往怀里又紧了紧。

秦昭看着赵二,语气缓和了些:“荒山里缺粮,大家都急,但不能因为急,就欺负老弱,更不能乱冤枉人。” 她转身对刘大说:“把昨天剩下的野菜干拿出来,分一份给赵二,让他先撑着,等会儿我们再去周围找找,看看有没有能吃的草根。” 刘大应了声,从粮袋里摸出一小把野菜干,递给赵二。

赵二接过野菜干,羞愧地低下头:“谢谢秦姑娘,我以后再也不莽撞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没承想中午寻粮回来,队伍里又起了争执。这次是年轻流犯陈岁 —— 这后生不过十七八岁,脸膛瘦得泛青,却是个急性子,之前在黑风岭还跟着刘大扛过木矛,此刻他手里攥着块空了的肉干布,指着萧子舟的鼻子骂:“萧子舟!你是不是偷了我的肉干?这荒山里,就你最清闲,不是你偷的是谁?”

萧子舟刚采了几株草药回来,闻言皱了皱眉:“我没偷你的肉干,我从早上就和李哥一起寻粮,没靠近过你的包袱。”

“你还狡辩!” 陈岁上前一步,就要推萧子舟,“我昨天把肉干放在包袱里,今天一打开就没了!除了你,还有谁会偷?你出身好,肯定吃不惯野菜,就偷我的肉干!” 周围的流犯也围了过来,有人小声议论:“萧公子看着弱,说不定真偷了……”“是啊,肉干多金贵,谁不想要?”

李二连忙上前拦住陈岁:“你别冤枉人!萧公子今天一直跟我在一起,没离开过我的视线,怎么偷你的肉干?”

“你当然帮他说话!” 陈岁不依不饶,“你们都是跟秦姑娘一起的,肯定护着他!今天要是不把肉干还我,我就不跟你们走了!”

秦昭刚从岩石后回来,手里还拿着几根刚挖的草根,听到争执,快步走过来:“陈岁,你说萧公子偷了你的肉干,有证据吗?”

“证据?” 陈岁愣了愣,随即道,“我的肉干丢了,他又刚好在我旁边,这就是证据!”

“这不是证据。” 秦昭摇了摇头,走到陈岁的包袱旁,蹲下身仔细查看 —— 包袱的系带是松的,边缘沾着点草屑,还有一小块油渍,和肉干上的油脂颜色一样。她又看了看陈岁的衣角,发现他的袖口也沾着同样的油渍,还挂着根干草,和石坳外的野草一模一样。

“你昨天把肉干放进包袱后,是不是没系紧?” 秦昭问。陈岁愣了愣,点了点头:“我…… 我昨天太累了,随便洗了一下。”

“那你早上是不是去石坳外解手了?” 秦昭又问。陈岁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点头:“是…… 是啊。”

秦昭站起身,指了指陈岁的袖口:“你的袖口沾着肉干的油渍,还有石坳外的野草,说明你早上解手时,不小心把包袱蹭到了地上,肉干掉了出来,被风吹到了草里。” 她转身对刘大说:“你去石坳外的草里找找,应该能找到肉干。”

刘大快步跑出去,没过多久就拿着块沾着草屑的肉干回来:“秦姑娘,找到了!就在草里藏着!”

陈岁看着肉干,脸色瞬间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周围的流犯也明白了,是陈岁自己不小心丢了肉干,却冤枉萧子舟。秦昭看着陈岁,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陈岁,你自己丢了肉干,却冤枉无辜的人,还想动手打人,按规矩,该罚。” 她顿了顿,又说,“罚你去石坳外打水,把大家的水囊都装满,再去捡一捆干柴,算是给萧公子赔罪。”

陈岁不敢反驳,低着头接过水囊:“是…… 是我错了,萧公子,对不起。” 萧子舟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草药递给张婆婆:“这是治风寒的,您煮水喝。”

解决完两次争执,队伍里的氛围平静了不少。孙老三走到秦昭身边,叹了口气:“秦姑娘,还是你有办法,要是换了别人,这队伍早就散了。” 秦昭笑了笑:“大家都是同路人,只要公平对待,就不会有那么多矛盾。”

傍晚时分,队伍在石坳里生起篝火,刘大煮了一锅草根野菜粥,虽然味道寡淡,却能填肚子。秦昭把自己的那碗粥分给了秦明和秦月,自己则啃着野菜干。萧子舟走到她身边,递过一块烤好的草根:“这个烤过了,比生的好吃,你试试。” 秦昭接过草根,说了声 “谢谢”,放在嘴里嚼了嚼,果然比生的甜些。

“今天谢谢你。” 萧子舟小声说,“要是没有你,我可能还在被冤枉。” 秦昭摇了摇头:“是你自己没做错,我只是查清了事实而已。” 她抬头看向篝火旁的众人 —— 张婆婆在给孩子们讲故事,李二和刘大在磨木矛,赵二帮着添柴火,王其在劈枯枝,陈岁则蹲在角落,默默擦着水囊,虽然还是艰苦,却多了几分安稳。

晨雾比昨日更浓,像掺了冰碴的纱,裹着荒山的每一寸土地。石坳里的篝火只剩一堆冷灰,秦月揉着眼睛醒来时,习惯性地往角落看 —— 张婆婆往常总在那里坐着,手里捻着草绳,见她醒了就会递块烤软的草根。可今天,那个角落空荡荡的,只有张婆婆的破布包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干草上。

“婆婆呢?” 秦月拉着柳氏的衣角,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柳氏还没开口,旁边的老流犯周老栓突然叹了口气:“昨晚后半夜就没听见张婆婆的动静,老婆子身子弱,又缺粮,怕是……” 周老栓手里还攥着半只草鞋,是前几日张婆婆让他帮秦明编的,草绳上还留着她捻过的温度,没完工。

秦昭心里一沉,快步走到角落,伸手探向干草堆 —— 下面还有残留的体温,却没了呼吸的起伏。她掀开盖在张婆婆身上的粗布,老人的脸蜡黄得像枯树皮,眼睛轻轻闭着,嘴角却带着丝浅淡的笑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野菜干,是昨天秦月塞给她的,牙印还清晰。

“婆婆……” 秦月扑过去,小手碰了碰张婆婆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哭出声,“婆婆你醒醒!你还没给我讲完《女娲补天》的故事呢!你说女娲补完天,会给乖孩子留糖吃的……”

柳氏连忙抱住秦月,眼泪砸在孩子的头发上。赵二、王其和陈岁围过来,脸上没了昨日争执时的戾气,只剩凝重 —— 张婆婆曾把自己的野菜干分给过饿肚子的赵二,还帮王其缝过破了的袖口(他劈柴时刮烂的),陈岁感冒时,也是她用草药煮了热汤。只有蹲在边缘的刘四没动,他手里捏着几片锯齿状的叶子,是刚从石缝里采的,见秦昭看过来,又悄悄把叶子往怀里塞了塞,指尖发紧。

“张婆婆是风寒积久了,加上缺粮,熬不住了。” 萧子舟蹲在旁边,指尖碰了碰张婆婆的手腕,声音轻得像雾,“昨晚我听见她咳嗽,想给她送之前采的地丁,她却摆手说‘给孩子们留着,我老了,扛不扛得过都一样’……”

秦昭沉默着取下张婆婆手里的野菜干,又拿起她的包袱 —— 里面除了几件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只有一小袋磨碎的草药,还有张用炭笔描在布上的简图,画着草药的样子,是张婆婆怕忘,自己画的。她把包袱递给秦月,转身看向众人:“先给张婆婆安葬,老槐树下土软,李二、刘大带青壮去挖坟,多捡些野花铺在旁边。其他人留下整理物资 —— 周老栓,你把没编完的草鞋接着编,秦明的鞋快磨穿了,脚趾都露在外面;刘四,你刚才手里的叶子,是治腹泻的马齿苋吧?过来把张婆婆剩下的草药分分类,别弄混了。”

刘四愣了愣,没想到藏叶子的动作被看得真切,迟疑着走过来,把怀里的叶子掏出来:“是…… 这叶子焯水了能吃,也能治拉肚,俺娘以前教俺认的。” 他指尖粗糙,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指节上有被草叶割过的小口子,显然常去荒坡采草。

秦月抱着包袱坐在旁边,秦昭摸了摸她的头,刚要说话,石坳口突然传来赵二的喊声:“秦姑娘!有野兔!两只!窜进营地了!” 众人循声看去,果然见两只灰兔在干草堆旁蹦跶,秦月吓得往柳氏怀里缩了缩。赵二撸起袖子就要追,却被秦昭喊住:“别追!跑着白费力气,你力气大,跟我来设陷阱。”

她从怀里摸出根草绳(是张婆婆之前教她编的,用来捆野菜的),蹲在地上演示:“把绳圈套成三角,开口对着兔子常走的石缝,再撒点野菜屑当诱饵 —— 它们饿了,肯定会来吃。” 赵二半信半疑照做,手指笨笨地调整绳圈,秦昭在旁边帮他拉紧:“再紧点,不然套不住。” 半小时后,果然 “啪” 的一声,一只野兔被绳圈套住,挣扎着蹬腿。赵二兴奋得脸通红,亲手拧断兔脖子,回头看向秦昭:“秦姑娘!真套住了!今晚能喝肉汤了!”

秦昭笑了笑:“这是你挣的,兔肉你分,给孩子们多留点,老弱也得补补。以后你探路时多留意猎物踪迹,咱们的粮就能多撑几天。” 赵二攥着温热的野兔,突然觉得自己不是 “只会抢粮的莽夫”,而是能给队伍办事的人,腰杆挺得更直,转身就去处理兔肉,动作都利索了。

这边刘四分类草药时,突然把一片圆叶草放进 “可食用” 的堆里,秦昭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这不是马齿苋!你看,它叶子边缘是圆的,马齿苋是锯齿的,闻闻,还有股腥气 —— 这是石龙芮,有毒,吃了会腹痛便血,之前青杨镇有逃荒的误食,没半天就没气了。”

刘四吓得手一抖,草叶掉在地上,脸色发白:“俺…… 俺看它长得像,没敢闻……” 秦昭没骂他,反而把张婆婆的草药简图递过去,撕了一半给他:“这是张婆婆画的,上面标了能吃的、能治病的,还有有毒的。以后采之前先对照这个,不确定的就问萧公子,或者找我确认 —— 要是再采错毒草,不仅你要试药,跟着你吃的人出了事,你也得负责。” 她顿了顿,又说,“以后你就跟着萧公子一起采草药,队伍里老弱多,风寒、外伤都需要药。你采的药够数,每天多给你半块野菜干,算‘药钱’。”

刘四捧着皱巴巴的布片,又愧又感激,指尖摸着布上的炭痕,像摸到了张婆婆的手:“俺记住了!俺再也不会采错了!俺娘教俺认了十几年草药,俺能帮上忙!” 他之前一直怕被当成累赘,现在有了明确的活计,还能多拿粮,腰杆都挺直了些,转身就去把有毒的草叶挑出来,分得格外仔细。

秦月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翻出半捆没编完的草绳,递给陈岁:“婆婆说,要给秦明编双厚底草鞋,怕他走山路磨脚,现在她走了,你能帮婆婆编完吗?” 陈岁看着草绳上的绳结(张婆婆捻得又紧又匀),眼泪掉在上面,用力点头:“俺能!俺跟着周老栓学,俺编得比婆婆的还厚,不让秦明磨脚!” 周老栓拍了拍他的肩:“咱们一起编,让老婆子在天上放心,孩子们都能穿暖鞋。”

约莫一个时辰后,李二跑回来,身上沾着泥:“秦姑娘,坟挖好了,俺们在旁边种了几棵小树苗,是野榆,活了的话,以后说不定能长成大树,给婆婆遮阴。”

众人抬着张婆婆的遗体往老槐树走,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落在新土上。秦昭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的队伍 —— 赵二在最前探路,手里拿着木矛,时不时回头喊 “这里路滑,慢点走”;王其扛着修钝的木矛,正和青壮说 “回去俺给你们磨尖,防野兽”;陈岁帮周老栓拿着草绳,还在学编草鞋的基本结;刘四则和萧子舟一起找草药,时不时指着草叶问 “这个是不是婆婆画的地丁”,连之前沉默的老流犯们,也开始互相帮忙扶着走,有人还帮柳氏抱了秦明。

坟前,秦昭看着新土,声音平静却有力:“张婆婆走了,但她想让我们好好活着的心意还在。赵二,你负责安全,就得看好大家,不能再莽撞;王其,你修的木矛得够尖,才能护着队伍;陈岁,你编的草鞋得够厚,别让孩子们冻着脚;刘四,你的草药得认准,别让大家吃苦头。” 她顿了顿,扫过所有人,“其他人也一样,只要好好出力,我保证不会让你们饿着、冻着 —— 咱们还有粮,前面还有炊烟,再往漠北走,都护府有政策,流放的人只要肯开荒,就能分到半亩地。到时候,赵二能种庄稼,王其能修农具,刘四能种草药,周老栓编的草鞋还能换钱,孩子们也能有地方读书,不用再跟着咱们遭罪。”

这话像颗定心丸,陈岁攥着草绳的手更紧了:“俺跟着秦姑娘走!俺想看着秦明穿上俺编的草鞋,到漠北种庄稼!” 赵二也点头:“俺也走!俺会看好大家,不让野兽靠近!”

众人对着坟拜了三拜,秦月把那半块野菜干放在坟前:“婆婆,我们会好好走下去的,我们到了漠北,就给你讲故事,讲女娲补完天,给我们留了糖吃。”

队伍重新出发时,太阳已经升得高了。周老栓教陈岁编草鞋,刘四和萧子舟采了半袋草药(有地丁、马齿苋,没再混错),赵二在前面发现了一条小溪,水很清,能直接喝,王其则修好了三根钝掉的木矛,尖得能戳进石头缝。秦昭走在中间,看着渐渐有了秩序的队伍 —— 没人再抱怨,没人再争抢,有人帮老弱背包袱,有人给孩子递草根,连风都好像没那么冷了。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又看了眼秦月怀里的包袱(张婆婆的草药简图露在外面),心里清楚:这一路的恩威并施,,是靠让每个人都看到 “跟着走有盼头” —— 能活下去,能被需要,能有未来。只有老槐树的新土在暖阳下静静卧着,守着这队人的温情,也看着他们朝着漠北的方向,一步步走远,脚印深深浅浅,却都朝着亮处。“秦姑娘,前面就是小溪了!” 赵二的声音从前面的土坡传来,带着难掩的雀跃,像个找到糖的孩子。他手里的木矛斜扛在肩上,矛尖沾着点泥土 —— 方才探路时不小心戳进了松土里,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细流像翡翠带子似的绕着土坡蜿蜒,溪水清亮得能看见水底圆溜溜的鹅卵石,偶尔有几尾银闪闪的小鱼从石缝间窜过,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柳氏怀里抱着的是最小的秦月,孩子约莫四岁,小脸埋在母亲颈窝,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秦明跟在旁边,这六岁的男孩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一手扶着母亲的胳膊,一手小心护着柳氏腰间的布包,生怕母亲走得不稳。秦昭走在队伍稍前的位置,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弟妹和母亲,目光扫过队伍里的老弱,最后落在几个脸色发白的老流犯身上,放缓脚步道:“大家在溪边歇半个时辰,打水、洗菜,顺便让孩子们洗把脸。要是累了就坐在草地上,别硬撑,后面的路还长。”

刘大立刻领着两个青壮往溪边走,他的步伐比平时快了些,手里的木矛握得紧紧的 —— 之前在荒山里遇到过野兽,他得先确认溪边没有危险。走到溪边时,他先是弯腰听了听动静,又用木矛戳了戳溪水深处的草丛,确认没有蛇虫,才回头朝队伍喊:“安全!大家过来吧!”

王其从背上解下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他的宝贝木锯 —— 这是他从家乡带来的,木头把手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他找了根碗口粗的杨树枝,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开始修整新的木矛。之前的木矛尖在挖张婆婆坟时钝了,他用拇指蹭了蹭矛尖,皱着眉嘟囔:“得趁歇着的时候磨好,晚上守夜要是遇到野兽,钝矛可不管用。” 他的动作很熟练,木锯在树枝上 “沙沙” 作响,木屑像雪花似的落在地上,很快就堆了一小堆。

秦明先扶着柳氏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才牵着秦月走到水边。溪水刚没过秦月的小脚踝,凉得孩子 “呀” 地叫了一声,往哥哥身后躲。秦明笑着蹲下来,帮妹妹把裤腿卷高些:“妹妹别怕,水不深,洗干净脚就不凉了。” 他从怀里掏出块布巾 —— 这是秦昭给他的,边角磨破了,却洗得干净,蘸了溪水后,先给秦月擦小脸上的泥点。秦月的小脸上沾着好几块灰,是早上走山路时蹭在石头上的,擦干净后,能看见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比之前在荒山里时多了些气色,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蜡黄。

“妹妹,别玩水了,小心着凉。” 秦明的声音带着男孩特有的清脆,他把秦月的小草鞋脱下来,放在旁边晒得发烫的石头上 —— 这是陈岁刚学着编的,针脚还不太齐,有些地方的草绳还松着,却比之前磨破的布鞋厚实多了,秦月穿上后,再也没喊过 “脚疼”。秦月乖乖地靠在哥哥身边,小手攥着秦明的衣角,看着水里的小鱼,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你看!鱼!” 秦月突然指着溪水深处,兴奋地拍手,小身子都晃了晃。秦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几条手指长的细小鱼在石缝间游来游去,尾巴一摆一摆的,灵活得很。他摸了摸妹妹的头,指尖蹭到她柔软的头发:“别抓它们呀,小鱼要在溪里长大,鱼妈妈找不到宝宝会难过的。”

这时,陈岁拿着两双新编好的草鞋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轻,走到秦明面前时,把稍大些的一双递过去:“秦明兄弟,这双给你,另一双小的给秦月妹妹。我编得紧,你们走山路不容易磨脚。” 陈岁的指尖被草绳勒出了几道红印,是编草鞋时用力太大弄的,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秦明接过草鞋,先把小的那双给秦月穿上,帮妹妹系好草绳,才对陈岁道了声 “谢谢陈岁哥”。秦月坐在石头上,晃着穿新鞋的小脚,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半块干草根 —— 这是早上秦昭给她的,递到陈岁面前:“陈岁哥,吃。” 陈岁愣了愣,笑着接过:“谢谢秦月妹妹,哥哥不饿,你自己吃。”

溪边的空地上,周老栓正坐在草地上教陈岁编草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两条贴在地上的黑布。周老栓的手很巧,他拿起几根干草,手指一拧一绕,很快就编出了一段紧实的草绳。“编的时候要把草绳拧实,不然容易散,你看,像这样,每绕一圈都要用力拉一下。” 他手把手地教陈岁,苍老的手指握着陈岁的手,慢慢调整力度。陈岁学得很认真,眼睛紧紧盯着草绳,连额角的汗滴落在草上都没察觉,指尖被草绳勒出了红印也没吭声,只是咬着嘴唇,一遍遍地练习。

刘四则蹲在旁边的草地上,手里拿着张婆婆留下的草药简图,正和萧子舟一起辨认草药。他的手指在草地上轻轻拨弄,把那些长得像草药的植物都拔出来,放在面前的石头上。“萧公子,你看这个是不是婆婆画的地丁?” 他指着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草草,眼里满是不确定。萧子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草的叶子和花朵,点了点头:“是地丁,能治外伤感染,你看它的叶子边缘有锯齿,和图上画的一样。” 刘四松了口气,小心地把地丁放进布包里,又捡起另一株草:“这个是马齿苋,能治腹泻,我娘以前教过我,错不了。” 他把采好的草药分门别类放好,说:“留着给柳氏婶子和秦月妹妹,孩子小,怕着凉,地丁煮水喝能预防风寒。”

赵二蹲在溪边处理剩下的野兔肉,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很认真。昨天晚上没吃完的兔肉,秦昭让他用盐腌了,现在要切成小块分给大家。他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盐 —— 这是从青杨镇带出来的,省着用能吃很久。他先把兔肉洗干净,然后用刀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块,每块上面都撒了点盐,防止变坏。“李二,过来帮我分分!” 他朝不远处的李二喊,李二正坐在石头上歇脚,闻言立刻跑过来,接过赵二递过来的布包,开始给每个人分兔肉。老弱和孩子多给点,青壮少给点,分得很均匀 —— 赵二以前在家时帮着爹娘分过粮食,知道怎么分才公平。

秦明拿到兔肉,先挑了块大些的递给秦月:“妹妹吃,妹妹长身体。” 秦月咬了一小口,觉得很香,又把剩下的塞回哥哥嘴里:“哥哥吃,哥哥有力气背我。” 秦明笑着咬了一口,又把自己的那块分了一半给母亲,柳氏看着两个懂事的孩子,眼里满是欣慰 —— 自从离开青杨镇,孩子们不仅能吃上饱饭,秦明还越来越会照顾妹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闹脾气的小毛孩。

歇够了半个时辰,秦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大家收拾一下,该出发了,争取在天黑前找到合适的扎营地点。” 众人纷纷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赵二把剩下的兔肉包好,放进怀里;王其把磨好的木矛扛在肩上,新的矛尖闪着寒光;陈岁帮周老栓把草绳收好,还顺便帮秦明拎了拎装水的陶罐;刘四则把草药包系在腰间,小心地护着。秦明扶着柳氏站起来,秦月趴在母亲怀里,小手还攥着哥哥给她摘的小蓝花。

午后的太阳正挂在天空中央,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赵二依旧走在最前面探路,他的脚步比之前稳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莽撞。他手里的木矛时不时拨开路边的荆棘,遇到坑洼的地方,会提前喊一声 “小心脚下,这里有坑”,提醒后面的人注意。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赵二突然停下脚步,眉头皱了起来。他示意大家别动,然后慢慢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地面。地面上有一道细长的痕迹,像是蛇爬过的痕迹。“有蛇!” 他压低声音说,手里的木矛紧紧握在手里,眼睛警惕地盯着旁边的草丛。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 在这荒山野岭,蛇可是很危险的,尤其是有毒的蛇。

赵二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用木矛拨开草丛。果然,一条青绿色的蛇正盘在草丛里,吐着信子,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赵二深吸一口气,猛地用木矛把蛇挑了起来,甩到旁边的山沟里。“没事了,蛇被我甩走了!” 他回头对众人说,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 —— 刚才那条蛇是竹叶青,有毒,要是被咬到,麻烦就大了。

王其扛着木矛走在队伍中间,他的肩膀已经有些发酸了。木矛虽然不重,但扛了这么久,也有些吃不消。李二看出了他的吃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换我扛会儿吧,你歇歇。” 王其笑了笑,把木矛递给他:“谢了,李二哥,这木矛还挺沉的。” 李二接过木矛,扛在肩上,说:“等咱们到了漠北,你可以开个小铁匠铺,专门打农具,肯定能挣钱。” 王其眼睛一亮:“我也这么想!俺在家时就跟着爹学打铁,打出来的锄头、镰刀都好用,到时候俺给你打一把最好的锄头,让你种庄稼省事。”

队伍后面,几个老流犯正聊着天。周老栓叹了口气,对旁边的老郑说:“想起俺老伴了,她以前也喜欢编草鞋,编得比俺好,可惜……” 他没再说下去,眼里满是悲伤。老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到了漠北,咱们好好活着,就是对亲人最好的交代。” 老郑今年六十多了,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沟壑一样深,他以前是个农民,家乡闹旱灾,老伴和孩子都饿死了,只剩他一个人流浪,最后被抓来流放。

秦明扶着柳氏走在中间,秦月已经从母亲怀里下来,牵着哥哥的手慢慢走。午后的太阳有些晒,秦明把自己头上的破布巾摘下来,给秦月系在头上:“妹妹,别晒着眼睛。” 秦月乖乖地让哥哥系好,小步子跟着哥哥,走得有些累了,就晃了晃哥哥的手:“哥哥,走慢点儿。” 秦明放慢脚步,还时不时弯腰帮妹妹捡路上的小石子 —— 秦月喜欢收集这些亮晶晶的小石头,他都帮妹妹放在小布包里。

走到一片野花丛旁,秦明停下来,摘了朵粉色的小野花,插在秦月的布巾上:“妹妹,这个好看。” 秦月摸了摸头上的花,笑得露出了小牙:“谢谢哥哥!” 秦昭走在前面,回头看到这一幕,嘴角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 自从张婆婆走后,秦明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把妹妹护得很好。

萧子舟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时不时帮着后面的老流犯拨开路边的杂草。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秦昭身上 —— 秦昭走在队伍中间,偶尔会回头看看弟妹和母亲,确认没人掉队,遇到老弱走得慢,还会停下来等一等。他想起之前在黑风岭,秦昭为了保护大家,腰上受了伤,现在还没完全好,却依旧走在前面,心里不禁有些佩服。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树叶茂密,看起来是个扎营的好地方。秦昭停下脚步,对众人说:“前面的树林不错,能挡风,咱们就在这儿扎营 —— 大家先捡些干草铺在地上,再找些粗树枝搭个挡风的屏障,晚上能少受点冻。” 众人纷纷点头,加快脚步往树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