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突然动了。那双原本毫无神采的眼睛转向我，漆黑的瞳孔里映出我半透明的影子。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就像在看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路人。
就在对视的瞬间，我感觉到意识深处再次传来波动，比之前对巡逻队员时强烈百倍。这次不是恐惧引发的，而是一种……共鸣。我不受控制地“看”到了他的记忆，像在看一部与自己高度相似的电影。
画面里，他也有一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稚嫩些。他也喜欢在睡前听故事，喜欢把玩具藏在床底下，喜欢看傍晚的火烧云。但不同的是，他的家里永远没有笑声。父亲的拳头、母亲的咒骂、摔碎的碗碟，是他童年最清晰的背景音。学校里，同学们孤立他，嘲笑他身上的瘀伤，把他的书本扔进垃圾桶。
记忆的最后一段，画面剧烈地晃动着。他被推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父母手里拿着那些铁衣架，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疯狂。“赔钱货！”“都是你害的！”恶毒的咒骂和金属抽打皮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蜷缩着身体，小小的手徒劳地挡着，直到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些交叉的铁架，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无数只扭曲的手。
我猛地回过神，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尽管我早就没有心脏了。原来他和我长得一样，原来他经历了这么多……那些巡逻队员记忆里的“里面的东西”，就是他吗？可他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孤单，哪里有半分恐怖的样子。
“你好。”我试着发出声音，这次竟然真的有微弱的气流震动，形成了模糊的音节。
孩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戴了一张精致的面具。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轻摩挲着身旁的铁架，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留下淡淡的痕迹。
“他们都怕你。”我飘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但我不怕。”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眨了眨。
我突然想起自己半透明的样子，有些不自在地晃了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成这样了。”
沉默在钢铁森林里蔓延。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动了。他伸出小手，捡起身边一根弯曲的铁条，又从地上摸索出几颗生锈的螺丝，开始笨拙地组装起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异常专注。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个简陋的人形架子出现在他面前——用铁条弯出的躯干，螺丝拧成的关节，虽然粗糙，却能看出是个大致的人形轮廓。
他把那个人形架子往我面前推了推，依旧没说话。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给我做一个“身体”？因为我没有实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意识，比阳光还要温暖。我试着将意识注入那个铁架人形，出乎意料地，它竟然微微动了一下。虽然依旧冰冷坚硬，却让我有了种“落地”的实感。
“谢谢你。”我轻声说。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但快得像错觉。或许是做鬼太久，连表情都忘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