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我姐是十里八乡最水灵的姑娘。
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却偏偏爱上了那个来路不明的知青。
私奔那夜,她留信说要去大城市过好日子。
十年后,我在天桥下发现了衣衫褴褛的她,正翻找垃圾桶里的吃食。
身后跟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眼睛和当年的知青一模一样。
我哭着要带她回家,她却惊恐地抓住我的衣角:“别出声,他就在附近盯着我们。”
“他说要是敢跑,就把妞妞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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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刚褪下去些,槐花潭的男男女女就搬了小板凳,聚在老槐树下头扯闲篇。蒲扇拍在腿上的声音噼啪作响,混着知了没完没了的叫,搅得人心头起躁。
“要我说,还是老沈家的大姑娘,啧啧,那才是真标致。”快嘴的王婶子吐着瓜子皮,嗓门亮得能传到村口,“柳叶眉,杏核眼,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咱槐花潭的水土,愣是养出了个仙女儿!”
旁边就有人笑:“可惜仙女儿眼光高哩,提亲的从村东头排到西头,镇长家的公子都看不上,也不知道要找个啥样的。”
“啥样的?能带她去过大日子的呗!”王婶子撇撇嘴,声音压低了些,透着股子神秘,“还记得前些年来的那个知青叫周文斌的不?白净,说话文绉绉,眼睛会勾人。玲子(我姐叫沈玲)就是被他迷了心窍!”
有人叹气:“哎,可惜了……那小伙儿看着不像能吃苦的,后来不是回城了?也没见捎个信儿回来。”
“回城?”王婶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十年前那个夏天,玲子跟他前后脚没的影儿!老沈家闹翻了天,后来才在玲子枕头底下翻出张字条,说什么……对,‘我跟文斌去城里追求新生活了,别找我,过上好日子就回来接你们’。”
场上静了一瞬,只剩下知了嚎叫。我蹲在远处井台边,磨着手里的镰刀,铁器相刮的声音刺耳。那晚上的事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十年,都没凉下去。
我姐沈玲,那时候真是好看啊,不是王婶子她们嘴里那种水灵,是带着光的好看。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把星星揉碎了塞进去了。她会偷偷省下馒头给我,会晚上在油灯下给我补衣服,手指翻飞,哼着好听的调子。
那个周文斌,我也记得。总是穿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靠在知青点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上吹口琴,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我姐。我爹妈警告过她,说那人眼神飘,不像踏实过日子的人。我姐不听,脸红红地反驳:“你们不懂他,他有理想,和村里人不一样。”
私奔那晚,闷热得没有一丝风。第二天一早,她不见了。枕头上放着那张字条,字迹潦草,却透着股决绝。我娘当场晕死过去,我爹一夜白头,砸了家里能砸的一切,吼得嗓子出血:“让她滚!就当没生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
后来,日子就像槐花潭的水,浑浑噩噩地往下流。爹娘身子垮了,没几年相继去世,闭眼前还念叨着“玲子回来没”。我成了家,媳妇也是本分人,守着几亩地过活。槐花潭渐渐没人再提沈玲,都当她死在外头了。
只有我,每年到她走的那天,都会去村口老槐树下站一会儿。心里堵着的东西,十年都没化开。是恨她不争气,还是想她,我自己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