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建军把第三十七张姑娘的照片塞进抽屉最底层时,指腹蹭过了去年秋收时被镰刀划的疤。那道疤在左手虎口处,像条没长全的蚯蚓,此刻正随着他攥紧照片的动作泛出淡红——照片上的姑娘扎着高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是邻村媒婆王婶三天前带来的,说姑娘在县城服装店卖衣服,见过世面,不嫌弃他在村里种大棚。

可昨天姑娘托王婶带了话,说“觉得建军哥人挺好,就是……没共同话题”。

“共同话题”这四个字,李建军嚼了半宿。他坐在炕沿上,望着窗外月亮把大棚的塑料膜照得泛银光,琢磨自己到底缺了啥共同话题。是没跟姑娘聊过县城里的新款连衣裙?还是没说过自己去年种的草莓卖了多少钱?他甚至翻出手机里存的农业频道视频,想下次再相亲时跟姑娘讲讲大棚温度怎么控,可转念又觉得,人家姑娘怕是不爱听这些。

三十岁的李建军,在村里早就是“大龄剩男”。比他小五岁的堂弟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每次家族聚餐,七大姑八大姨的目光总往他身上飘,话里话外都是“别挑了”“差不多就行”。他不是没试着处过,前两年相过一个邻村的姑娘,俩人一起去镇上赶过集,姑娘想要个二十块钱的发卡,他觉得“不值当,塑料的还这么贵”,后来姑娘就再也没理过他。

还有一次,媒婆介绍了个在外地打工回来的姑娘,姑娘跟他聊起在大城市的生活,说喜欢看电影、逛书店,他接了句“电影院里黑漆漆的,不如在家看免费的”,姑娘当时就变了脸。他后来想不通,自己说的是实话,咋就惹姑娘不高兴了?

他的生活像他种的大棚一样,按部就班,没什么波澜。每天天不亮就去大棚里摘草莓、黄瓜,中午回家吃口饭,下午要么给菜浇水施肥,要么去镇上卖菜,晚上就坐在炕头刷手机,看的不是农业技术视频,就是村里的八卦群。他没去过县城的电影院,没喝过三十块钱一杯的奶茶,更没跟人聊过什么“诗和远方”——在他眼里,能把大棚种好,多赚点钱,娶个媳妇生个娃,就是最好的日子。

可姑娘们好像不这么想。

第三十八次相亲是在镇上的面馆。姑娘叫张秀莲,是王婶的远房侄女,在村里的小学当代课老师。李建军提前半小时到了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特意让老板多放了牛肉。张秀莲来的时候,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烫成了小卷,手里拎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课本和教案。

俩人没怎么说话,就着面条的热气,王婶在旁边打圆场,一会儿说李建军“踏实能干,大棚种得好”,一会儿说张秀莲“文静贤惠,会教书”。李建军偷偷看张秀莲,觉得她比照片上显老,眼角有淡淡的细纹,说话时总低着头,声音也小。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就像看自家大棚里的黄瓜藤,知道是好东西,可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感觉。

相亲结束后,王婶拉着李建军问:“咋样?秀莲这姑娘稳当,适合过日子,你要是没意见,我就跟那边说。”李建军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没点燃,想了半天说:“我没意见,看她吧。”

他其实也想挑,想找个笑起来有梨涡、愿意听他说大棚趣事的姑娘,可挑了这么多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村里跟他一般大的男人,要么早就结婚生子,要么去城里打工找了对象,就剩他一个,守着几亩大棚,像棵没人要的庄稼。他娘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每次打电话都哭,说“怕看不到你结婚”,他听着心里堵得慌,觉得自己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