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黏在衣服上,渗入我们的骨髓,成为记忆里悲伤的注脚。

我和姐姐小满并排坐在ICU外的淡蓝色塑料椅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映在对面空荡荡的走廊墙上,像是被遗忘在那里的镜像。、

我们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汗湿的掌心分不清是谁的冷汗更多一些,只感觉到彼此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是共用的心跳。

“小满,小暑,奶奶想见你们。”李医生从帘子后走出来,白大褂袖口沾着些许暗色痕迹。

他没说太多,但那疲惫的眼神我们已经读懂——最后的时间到了。

我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奶奶躺在白色的病床中央,被各种仪器包围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各种管子从被单下伸出来,蜿蜒如蛇,连接着发出规律声响的监控设备。

她的腹部微微隆起,那是消化道出血后积存的液体,像一个不该存在的小山丘。

“奶奶。”我们异口同声,声音轻得像呼吸,生怕一口气就会吹散眼前这脆弱的画面。

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薄雾。

“两个囡囡来啦。”奶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依然带着那份特有的温柔,那温柔曾经包裹着我们度过无数个黑夜。

我们一边一个跪在床边,握住她枯瘦的手。

那双手曾经为我们洗衣做饭,布满老茧的指节记录着岁月的艰辛;

曾经在我们做噩梦时轻拍我们的背,掌心温暖如春阳;

曾经在寒冬里为我们掖紧被角,手指灵活地抚平每一处褶皱。

“想吃西瓜了。”奶奶忽然说,眼睛望着天花板,仿佛能穿透那里,看到某个遥远的夏天。

“记得你们小时候,夏天买不起整个西瓜,我就买人家切好的一片。你们两个啊,总是推来推去,说对方多吃一点。”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微弱的弧度,“小暑总是把最甜的部分留一半给小满,小满又偷偷塞回给小暑。”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眼眶瞬间红了。那些闷热的夏夜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们三人挤在十平米的小屋里,一台老旧电扇吱呀呀地转,送来微弱的热风。

奶奶总是把最中间最甜的那块挖成两半,递给我们,自己只啃靠近皮的那点粉色果肉,还说:“奶奶就喜欢这带点青味的,清爽。”

“医生说您现在不能吃东西。”小满哽咽着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奶奶手背上凸起的血管。

奶奶微微摇头,声音更轻了:“就想尝一口,就一口……那年的西瓜特别甜……”

主治医生在外面向我们示意。

我们轻轻放开奶奶的手,为她掖好被角,那被角似乎有千斤重,每一折都压在我们的心上。

“情况很不乐观。”

医生翻着病历,纸张沙沙作响,“血红蛋白还在掉,已经到5克了。肝功能指标一塌糊涂,转氨酶飙升,肾功能也开始衰竭,肌酐已经500多了。”

他停顿了一下,选择着措辞,“有时候,到了这种时候,我们更关注病人的生活质量。”

我和姐姐僵在那里,没听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