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日后,皇帝颁下震惊朝野的诏书,字字泣血,句句含情,昭告天下皇长孙长孙衍流落民间十六载,今得天佑归朝,立为皇太孙,入主东宫!消息如插翅般飞遍京城,百姓哗然,朝野震动,无人不感叹天意莫测,皇室秘辛。

册封大典定在三日后,于太极殿前举行,仪典之隆重,远超历代太子册封。那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仿佛连上天也在庆贺。汉白玉广场两侧,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旌旗仪仗遮天蔽日,礼乐声声庄严肃穆。

子衍——如今已是长孙衍,身着繁复庄重的玄色太子衮服,上绣九章五彩山龙华虫纹样,头戴垂有九旒青玉珠的冕冠,一步步踏上那通往高台的丹陛。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似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与经年沙场磨砺出的凛然威仪交织,令在场百官不敢直视,心中皆暗叹天家血脉果然不凡。

只有站在命妇队列前列的娇娃,能透过那华美威严的冠冕,看到他隐藏在宽大袖袍中微微颤抖的手,能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茫然与紧绷。当他仪态万方地经过她面前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娇娃的心猛地一揪,她极力维持着端庄的仪态,唯有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关切,她极轻极快地微点下颌,用只有他才能读懂的口型无声地说:"别怕。"

那一刻,子衍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仿佛漂泊的孤舟终于看到了岸边的灯塔。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迈向那至高无上却也孤寂寒冷的储君之位。

喜悦与隐忧

将军府一夜之间成为了京城最炙手可热、车马盈门之地。道贺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如流水般送入府库,慕容将军夫妇却无多少喜色,应酬得心力交瘁。

是夜,慕容夫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娇娃闺房,屏退左右,拉着女儿的手,忧心忡忡:"娇娇,今日之喜,亦是他日之忧。衍儿...不,殿下如今身份已是云泥之别,天家骨肉认祖归宗,这是伦常天道。你与他往日姐弟情深,但今后...务必要谨守分寸,懂得避嫌。一言一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稍有不慎,便是泼天大祸。"

娇娃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去所有情绪。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轻得像羽毛:"娘亲的教诲,女儿明白。女儿...自有分寸。"

待母亲离去,娇娃屏退所有侍女,独自一人来到院中那棵繁茂的梨花树下。月色如水,倾泻而下,梨花花瓣偶尔悄然飘落。她坐在石凳上,打开那个珍藏已久的紫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子衍这些年送她的每一件礼物:来自南山那片火红的枫叶,已被她细心用琉璃封存,色泽依旧;那颗在北境战场拾得的、被磨得光滑锐利的狼牙,穿上了她亲手编的红绳;那把他首次领兵获胜后、陛下赏赐的玉柄小匕首,被他偷偷塞给她防身,说“见它如见我”。

大黄安静地踱步过来,它似乎能敏锐地感知到主人心底深藏的忧伤,不再像往日那般欢腾,只是轻轻地将毛茸茸的大脑袋搁在她冰凉的膝上,发出低低的、安慰般的呜咽声。

娇娃轻抚着大黄温暖的皮毛,目光失神地望着空中那轮皎洁却清冷的明月,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大黄,衍儿终于回家了,回到了他真正的亲人身边,我应该为他高兴的,对不对?他再也不用担心身份暴露,再也不用隐藏他的才华,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拥有他应得的一切..."

可是,滚烫的眼泪却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狼牙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她知道,从今往后,那个会粘着她撒娇、会为她爬上最高的树摘果子、会在雷雨夜抱着枕头溜进她房间说"姐姐我怕"的少年,那个属于她一个人的"衍儿",再也回不来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巍巍宫墙,是森严礼法,是再也无法跨越的君臣鸿沟。

东宫孤影

东宫,毓庆殿。

夜色深沉,重重宫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沁入骨髓的空旷与冷寂。所有内侍宫人都已被新晋的皇太孙屏退。

长孙衍——子衍,独自一人站在华丽却陌生的宫殿中央。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沉重繁复的太子礼服,九旒冕已被取下,墨发披散。他缓缓环顾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一件摆设都价值连城,极致尊贵,却也极致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息,没有一样东西属于他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抬手,摩挲着腰间那个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旧香囊——那是娇娃多年前亲手所绣。指尖触碰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纹样,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遥远的温暖。

他走到窗边,望向将军府的方向,尽管重重宫墙阻隔,什么也看不见。俊美无俦的脸上褪去了白日里的沉稳威仪,只剩下全然的迷茫与思念。

"姐姐,"他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这就是你让我等待、让我为之努力的'将来'吗?为何这'将来',如此...寒冷?"

窗外,明月如镜,冰冷地映照着这深宫重重,殿宇森森。一场因他的回归而被彻底搅动、更为诡谲莫测的风雨,正在这看似平静的煌煌宫阙之下,加速酝酿。暗处的眼睛,不甘的心,权力的毒牙,都已悄然对准了这失而复得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