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直播间，摇不圆的月亮
林慧把最后一片白菜叶子放进锅里时，燃气灶“噗”地响了一声，蓝色的火苗缩了缩，又勉强舔着锅底。三岁的念念坐在宝宝椅上，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馒头，小脸贴在桌沿上，眼睛盯着锅里的白菜：“妈妈，什么时候能吃呀？念念饿。”
林慧蹲下来，把宝宝椅的安全带又紧了紧。离婚刚满一个月，前夫卷走了家里仅有的存款，只留下这间月租八百的老房子和念念。她以前是全职妈妈，没上过班，离婚后找工作，要么嫌她带孩子，要么嫌她年纪大。冰箱空了三天，昨天最后一点大米煮了粥，今天就只剩这棵从菜市场角落捡来的、发黄的白菜。
“快了，煮软了就能吃。”林慧说着，往锅里加了点自来水。水开后，白菜在锅里翻滚，没油没盐，只有一股寡淡的菜味飘出来。念念咬了口馒头，皱着眉头咽下去，小声说：“妈妈，馒头不好吃，我想吃肉包子。”
林慧的鼻子一酸，别过脸去擦眼泪。她兜里只剩两块七毛钱，是昨天给邻居王奶奶送报纸赚的。晚上念念睡着后，她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抖音推荐页里，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女人正在直播跳舞，屏幕上飘着“火箭”“跑车”的特效，左下角的“本场收入”数字跳得让人心慌。王奶奶说过，现在好多人直播能赚钱——林慧盯着那个数字，手指在屏幕上抖了很久，终于点了“开启直播”。
没有补光灯，她把客厅的落地灯、台灯全拧到最亮，暖黄的光裹着灰尘，在墙上投出歪歪扭扭的影子；没有舞蹈服，就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袖口还磨破了边；手机架在倒扣的塑料盆上，镜头刚好框住她的上半身，背景里能看到念念的婴儿床，上面堆着洗得发白的小被子。
她点开音乐列表，翻了很久才找到《摇太阳》——是之前带念念去公园时，广场舞阿姨们常跳的歌，念念还跟着哼过几句“摇啊摇，摇到太阳出来了”。音乐响起时，林慧的手僵在半空，四十年来她从没跳过舞，连学校文艺汇演都躲在最后一排。现在站在镜头前，手脚像刚安上的零件，跟着节奏扭动时，胳膊腿都在打颤，转身时差点撞翻身后的小板凳，拖鞋在地板上蹭出“吱呀”的响，像在替她喊疼。
直播间在线人数始终停在“2”，是系统默认的机器人账号。没有弹幕，没有礼物，只有音乐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绕圈。林慧跳得满头大汗，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难受得紧。她看着屏幕上自己笨拙的样子，眼角的皱纹、腰腹的赘肉，连头发都因为没洗而贴在头皮上——四十岁的女人，连狼狈都这么直白。
就在她准备关掉直播时，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个金色的“火箭”特效窜出来，带着尖锐的提示音，在昏暗的客厅里炸响。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追光者’赠送火箭×5！”系统消息弹出来时，林慧的手一抖，手机差点从塑料盆上掉下来。
她盯着那个叫“追光者”的ID，头像是一片模糊的夕阳，资料栏里只写了“喜欢安静”四个字。对方没发弹幕，送完礼物就挂在榜一的位置，像个沉默的看客。林慧张了张嘴，想道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着镜头鞠躬，腰弯得太急，差点栽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