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黑石遗迹旁短暂休整，补充了至关重要的清水，收敛了阵亡者的遗骸，气氛沉重却透着一股被风暴淬炼过的坚韧。楚清秋下令轻装简从，只携带必需品，立刻开拔，离开这片诡异的不祥之地。
然而，方向成了新的问题。
古河道遗迹在风暴后几乎无迹可寻，放眼四周，黄沙茫茫，天地一色，唯一的参照物似乎只剩下那座被掩埋又部分暴露的黑色古城。
陈默再次成为焦点。他蹲在地上，用一根枯枝反复勾画着那几个从黑石板上记忆下来的奇异符号，眉头紧锁。这些符号与他看过的前朝密档暗记相似，却又并非完全相同，似乎更古老，更抽象，带着某种循环往复的韵律。
“共主，”老萨满敬畏地看着地上的图案，“这是……神文吗？是否昭示着接下来的方向？”
楚清秋抱臂而立，目光锐利：“你能解读？”她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审度。这场风暴和古城的出现，让她对陈默的“运气”产生了更深的探究。
柳如丝倚着她的白骆驼，看似慵懒，视线却从未离开陈默划出的符号，眼底深处闪烁着计算的光芒。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尝试着将符号与星象、与古老歌谣里的方位描述对应，但总是差之毫厘。这些符号更像是一把锁，而他缺少关键的钥匙。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枚被士兵偷偷藏起、又被他用一块肉干“换”来的黑色宝石指环。指环上的宝石幽暗深邃，在烈日下竟不反光，反而像是吸收着周围的光线。宝石的基座上，刻着极其微小的、与石板上同源的纹路。
他心中一动，拿起指环，尝试着将宝石不同的刻面对准阳光，观察其投在沙地上的影子变化。同时，他回忆着柳如丝那份密档中关于某种密码解读的零星记载——那需要特定的角度和光线折射。
周围的人都屏息看着他的举动，不明所以。
突然，在某个特定角度下，宝石的影子与沙地上他画出的某个符号边缘完美重叠！并且，影子尖端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位——西北偏北！
陈默猛地抬头，枯枝坚定地指向那个方向：“这边走。”
“依据？”楚清秋追问，语气带着军人的严谨。
“直觉，还有……它们告诉我的。”陈默晃了晃手中的指环，没有过多解释。有些秘密，不宜公开。
楚清秋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向柳如丝。柳如丝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出发！方向西北偏北！”楚清秋不再犹豫，果断下令。连续的“神迹”已经在她心中积累了足够的信任资本。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陈默指引的方向前进。
这一次，路途似乎顺畅了许多。虽然依旧艰苦，但总能找到一些微小的水源迹象——几丛耐旱的沙棘，一片异常潮湿的沙地，甚至是一小片被风暴掀出的、干枯却指向地下水脉的古老植物根系。陈默仿佛真的能与这片沙漠沟通，他的“直觉”精准得令人咋舌。
队伍中的疑虑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增长的敬畏和依赖。就连最初那些心怀怨言的士兵，此刻也紧紧跟着队伍，不敢有半分落后。
夜幕降临，队伍在一处巨大的风蚀岩群下扎营。岩体挡住了寒风，提供了难得的安全感。
篝火燃起，烤肉的香气再次弥漫，但气氛却有些微妙。白天的发现像一根刺，扎在很多人心里。
陈默靠坐在岩壁下，擦拭着那枚黑宝石指环，心思沉重。柳如丝提供的密档，古城的神秘符号，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柳如丝，她到底还知道多少？她的目的，真的只是辅佐前朝血脉复国那么简单吗？
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清秋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块烤热的干粮。她没有看陈默，而是望着跳跃的篝火，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又有些疲惫。
“今天……谢谢你。”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又救了大家一次。”
陈默有些意外，接过干粮：“我只是指出了方向，是大家走出来的。”
“不必谦逊。”楚清秋转过头，目光如炬，直视着他，“你的能力，远超我的预期。也……远超所有人的预期。”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知道，你对我，对柳如丝，甚至对这个‘共主’的身份，都有很多疑虑和……怨恨。”
陈默沉默着，没有否认。
楚清秋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与她年龄相符的涩然：“我并非生来便是这般冷硬。楚家世代忠良，享胤朝厚禄，护佑边疆。十八年前宫变，哀太子罹难，太子妃携幼主出逃，楚家亦受牵连，祖父下狱，父亲战死边关，家族一夜倾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指节泛白：“我那时尚幼，被家将拼死救出，藏于民间。从小，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找到你，辅佐你，光复胤朝，重振楚家门楣，告慰父祖在天之灵。”
“所以，我逼你读书习武，近乎苛责。因为我怕，我怕我找到的希望不够强大，不足以承担这血海深仇，万钧重担！我怕我楚家满门的牺牲，最终付诸东流！”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沉重。
陈默怔住了。他第一次听楚清秋说起这些。他一直以为她的偏执源于对权力的渴望或盲目的忠诚，却从未想过，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下，背负着如此惨痛的过往和家族延续的执念。
“我……”陈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必说什么。”楚清秋打断他，重新恢复了冷静，“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怜悯或承诺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楚清秋效忠于你，并非只因你是胤朝血脉，更因你是我们这些人……活下去、夺回公道的唯一希望。”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坚定：“所以，我会用我的方式，用我的剑，为你扫平前路一切障碍。无论你愿意与否，这条路，我们必须走下去。”
说完，她站起身，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从未发生过，又变回了那个冷冽果决的女将军。
“守夜我会加派人手。你早些休息。”
看着她离去的挺拔背影，陈默心中五味杂陈。仇恨、责任、家族、希望……这些沉重的东西交织成网，将他们都牢牢困在其中。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黑宝石指环，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就在这时，柳如丝的声音带着笑意幽幽传来：“啧，冰山美人也会吐露心声了？真是难得。”
陈默抬起头，看到柳如丝不知何时坐在了对面的岩影下，正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
“姐姐我是不是也该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免得小默你觉得偏心？”她语气轻佻，眼神却深不见底。
陈默看着她，忽然问道：“那些符号，姐姐认识，对不对？”
柳如丝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妩媚：“小默说什么呢？姐姐只是個前朝留下的暗桩，负责保护殿下，顺便看看能不能捞点从龙之功，哪懂那些深奥的古符？”
“那密档……”陈默紧追不舍。
“哦，你说那个啊，”柳如丝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纸，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呢？或许只是前朝哪位喜好玄学的皇帝胡乱收集的罢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夜深了，殿下也早点安歇吧。这沙漠里啊，秘密多着呢，一件件刨根问底，多累得慌。”
她翩然离去，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和满腹狐疑的陈默。
楚清秋的坦诚，柳如丝的遮掩。
古老的符号，神秘的指环。
前路的方向似乎明确了，但围绕着他的迷雾，却越来越浓。
他握紧指环，感受着那冰冷的硬度。
无论她们隐瞒什么，无论前路还有什么，他必须活下去，也必须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夜风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叹息，萦绕在风蚀岩群中，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