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原弃子
永熙十三年冬，北境，黑石驿。
寒风如刀，卷着雪沫，刮过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成一个简陋的院子，一面破旧的龙旗在杆子上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这里是大胤王朝最北端的驿站，黑石驿。往前五十里，便是虎视眈眈的北狄部落。
驿站正堂，冷得如同冰窖，呵气成霜。
驿卒们蜷缩在角落里，裹着破烂的皮袄，眼神麻木。驿丞孙胖子却坐在一个破旧的炭盆边，肥硕的身子几乎要将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压垮，他正美滋滋地啃着一只烧鸡，油光满面。
“头儿…炭…炭快没了，兄弟们都冻得受不了了。”一个老驿卒哆嗦着开口。
孙胖子眼皮都没抬，含糊骂道：“冻什么冻？一群没用的东西！冷就出去跑两圈！炭要留着给万一过路的官爷用，也是你们配享用的？”
角落里，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缓缓抬起头。他叫林朔，面容清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疲惫，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在昏暗中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是这黑石驿的驿卒，也是三年前因得罪上官，被发配至此的前兵部职方司从八品主事。
他曾满怀热血，精通舆图兵策，却因无意间撞见顶头上司、兵部侍郎张启贤克扣边军粮饷的勾当，反被诬陷“贪墨、怠职”，一撸到底，流放这绝地。三年了，他像一块被扔进雪原的石头，无人问津。
“孙头，”林朔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冷意，“按制，驿卒每冬应有皮袄一件，炭百斤。我们的皮袄是三年前的，早已不御寒。炭，你克扣了七成以上，转卖给了过往商队，真当无人知晓吗？”
堂内顿时一静。所有驿卒都惊讶地看向林朔。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顾埋头干活的年轻人，今天竟敢直戳孙胖子的痛处？
孙胖子猛地放下烧鸡，小眼睛里射出凶光：“林朔！你他妈找死是不是？一个罪官，还敢在这里狂吠？信不信老子报上去，让你再去北狄矿场走一遭！”
林朔站起身，他身形挺拔，虽然清瘦，却自有一股气势：“我不信。张侍郎若还记得我，早该灭口了。把我忘在这里，才是他的本意。孙头，你克扣军资，中饱私囊，若遇狄人突袭，驿站失守，消息无法传递，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狄人？哈哈哈！”孙胖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鬼地方，鸟不拉屎，狄人来了抢什么？抢你们这些穷鬼的命吗？少他妈危言耸听！给老子滚出去巡边！”
所谓巡边，就是去驿站外十里处的瞭望塔看一眼，在这暴风雪天气，无异于送死。
林朔深深看了孙胖子一眼，没有争辩，默默拿起墙角一杆锈迹斑斑的长枪和一副破烂的皮甲，转身走入风雪之中。
身后传来孙胖子的嗤笑和驿卒们低低的叹息。
风雪更大了。林朔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原上跋涉，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他的心比这天气更冷。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张启贤那样的蛀虫高居庙堂，孙胖子这样的蠹虫盘踞边陲，而真正的边军，却连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