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屋内的地面上洒下几道斑驳的银线。

林薇跪坐在冰凉的土地上,指尖的触感清晰地分为两种。一种是油布的柔韧与微凉,带着岁月沉淀下的陈旧气息;另一种,则是那块金属令牌所特有的、仿佛能吸走人指尖温度的森然寒意。

她的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这个在父亲去世后,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积满灰尘的药篓,竟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赵恒的话犹在耳边——“你父亲……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采药人。”

现在,物证就在眼前。

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那源自现代项目经理的灵魂,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开始运转,分析、评估、控制风险。她没有急着去展开那张油布,而是先将那块沉甸甸的令牌拿到眼前。

令牌约有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铁,入手极沉,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玄黑色,月光下也泛不起丝毫光泽,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令牌的正面,用阳刻的古篆雕着一个字——“玄”。

这个“玄”字,笔锋苍劲,铁画银钩,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而在字的周围,则雕刻着连绵起伏的山峦祥云纹路,精美繁复,绝非民间工匠所能为。令牌的背面则是一片光滑,只在右下角烙印着一个极小的数字——“柒拾叁”。

玄……玄甲卫……

林薇的呼吸猛地一滞。昨夜那个男人腰间的佩刀,赵恒口中的精锐之师,都与这个字脱不了干系。这块令牌,几乎可以肯定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柒拾叁,是编号?还是代表着某个组织里第七十三个人的身份?

她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然后,她才将目光投向了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油布。

油布的质地非常特殊,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显然是经过特殊工艺处理过的,用以防水防潮。林薇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油布之内,并非她想象中的地图或是功法秘籍,而是一封信。

信纸已经泛黄,边缘有些许毛糙,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瘦劲却又充满力量的字体,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信的开头,只有两个字。

“薇儿。”

看到这两个字,林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这是父亲的笔迹,这是父亲留给她和弟弟的,最后的遗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

“薇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为父或已不在人世。有些事,瞒了你十六年,本想带入尘土,就此了结。但京城故人寻来,恐非你姐弟二人所能应对,思虑再三,终需让你知晓一二,也好早做决断。”

“为父本名林铮,原非此地之人。十五年前,为父曾是‘玄山卫’中的一员,编号柒拾叁。玄山卫,乃是护卫当今肃王殿下的影中之刃,刀尖上的舞者。”

肃王!玄山卫!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原来父亲的身份,竟是如此显赫!是王爷的亲卫!

她继续往下读。

“十五年前,京中风云突变,肃王殿下遭人构陷,于北境巡查时遇伏,随行卫队几乎全军覆没。为父与数名同袍,拼死护卫殿下杀出重围。然追兵势大,为父不得已,以身为饵,引开主力,才让殿下觅得一线生机。那日,为父身中数刀,血染林海,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得一采药人,也就是你真正的外祖父所救。”

“为父伤愈之后,心知京城已回不去,追杀殿下的势力深不可测,为父这等‘死人’,若再出现,只会给殿下带去无穷的麻烦。更兼感念你外祖父救命之恩,又与你母亲情投意合,便隐姓埋名,在此地做一个采药人‘林长生’,只盼能与家人安度余生。”

信读到这里,林薇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父亲不是普通的采药人,他是一位忠勇的卫士,一个在刀光剑影中幸存下来的英雄。他选择的平凡,不过是为了保护家人的无奈之举。

信的后半段,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如今寻来之人,想必是肃王殿下派来的。殿下重情,十五年未忘旧恩,此乃我等之幸。然,恩情,亦是世间最沉重的枷锁。薇儿,你要切记,皇家恩典,既是甘霖,亦是砒霜。你若随他们入京,或可得一世富贵,但从此你与小安便如笼中之鸟,再无自由可言,生死荣辱,皆在他人一念之间。更何况,当年追杀殿下的仇敌仍在,京城那潭浑水,远比你想的要深。”

“这块‘玄山令’,是为父身份的唯一凭证。见此令,如见玄山卫亲至,可号令所有旧部。但此令亦是催命符,一旦暴露,必会引来杀身之祸。为父将它留给你,并非要你凭借它去攀附权贵,而是希望在你姐弟二人遭遇生死危机之时,能有最后一线生机。”

“如何抉择,全在你一念之间。为父一生,杀人无数,愧对天地,唯一所求,便是护你姐弟二人平安顺遂。若事不可为,舍财、舍名,乃至舍弃这块令牌,都无不可,唯你与小安,务必保全。切记,切记!”

信的末尾,再无他言。

林薇将信纸缓缓折起,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藏入怀中。她闭上眼睛,父亲那沉默寡言、脊梁永远挺得笔直的身影,仿佛就站在她的面前。

原来,他那份沉默之下,竟隐藏着如此波澜壮阔的过往和深沉如海的父爱。他不是不爱他们,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们撑起了一片看似平凡、实则无比珍贵的晴空。

良久,林薇睁开双眼,眼中的湿润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父亲的信,像一盏明灯,彻底驱散了她心中最后的迷雾。它不仅解释了过去,更指明了未来。

赵恒的建议,与父亲的遗言,不谋而合。

去京城,是下下之策。那不仅是放弃自己辛苦打拼出来的一切,更是将自己和弟弟置于一个完全不可控的危险境地。

她不能去。

但也不能直接拒绝。

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谈判。

而且,她现在手中,有了真正的底牌。

那块“玄山令”,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威慑。但这枚令牌,正如父亲所说,是催命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它就像是藏在鞘中的绝世宝剑,其最大的威力,在于它“尚未出鞘”的威慑力。

那么,摆在明面上的谈判筹码,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林薇的思绪飞速转动,将自己所有的资源和优势,在脑海中列成了一张清晰的清单。

第一,是她的独家货源——那些来自“山河小境”的珍稀菌菇。这是她与福满楼合作的根本,也是她能提供给肃王的最直接的“价值”。

第二,是她的现代知识。无论是烹饪技巧、商业模式,还是管理理念,这些都是这个时代所稀缺的。她可以展现出超越常人的能力,让对方觉得她留在青石镇,能创造出比去京城当一个受人供养的“恩人之后”更大的价值。

第三,是赵恒。这个神秘的猎户,无疑是一个强大的变数。他似乎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助力。虽然她不知道赵恒的真实目的,但至少在目前,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第四,就是弟弟林小安。他是她的软肋,但同时,也是她最合理的“借口”。以弟弟年幼、体弱、不宜远行为由,拒绝前往京城,合情合理,能为她争取到舆论和道义上的支持。

思路一旦清晰,计划便水到渠成。

林薇站起身,走到水缸边,用冷水泼了泼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距离三日之期,还剩最后一天。

她没有时间去感伤,也没有时间去恐惧。她需要立刻行动,为明天的谈判,准备好最完美的“样品”和“方案”。

心念一动,她的身影便从简陋的茅屋中消失,进入了那个属于她的秘密世界——山河小境。

小境之内,依旧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清泉潺潺,黑土肥沃,那些被她种下的菌菇,在灵泉的滋养下,长势喜人,比之外界,更多了几分晶莹剔透的灵气。

她快步走到那片专门培育“牛肝菌”的区域。经过这些天的生长,新一批的牛肝菌已经成熟,个个肥厚饱满,菌盖光滑,散发着浓郁的异香。

但林薇的目光,并没有在它们身上过多停留。她绕过这片区域,走向了黑土地的更深处。在那里,她前几天心血来潮,尝试着培育了一种新的菌种。那是她从深山中偶然发现的,外形酷似木耳,却通体呈现出淡淡的金色,菌肉上还带着一丝丝如金线般的纹理。

当时她就觉得此物不凡,便移栽了几株进入空间。

此刻,在灵泉的浇灌下,那几株菌种已经长成了一片小小的菌丛。它们静静地依附在一段朽木上,在小境那柔和的光线下,通体流光溢彩,那些金色的丝线仿佛在缓缓流动,美得令人窒息。

这东西,若是拿到外面,定会引起轰动!

林薇小心翼翼地采摘下几朵品相最好的,捧在手心。她决定,就用这个被她命名为“金丝云耳”的新品种,作为明天谈判的敲门砖。

寻常的牛肝菌,王员外出价五十文一斤。那这等神仙品相的“金丝云耳”,其价值又该几何?

她又取了一些空间里的泉水,将采摘下来的金丝云耳和几颗顶级的牛肝菌仔细清洗干净。被灵泉水洗涤过的菌菇,色泽愈发鲜亮,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做完这一切,林薇并没有停下。

她知道,仅仅拿出珍稀的食材,还不足以展现她全部的价值。她要让对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运气好能找到山珍的农家女,而是一个懂得如何将这些天赐之物,化为无上美味的“大师”。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套最简单的厨具,就在那清泉边,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她将一颗品相稍次的牛肝菌切成薄片,只用了最简单的烹饪方式——炙烤。没有油,没有盐,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调料。她只是将菌片放在一块被泉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板上,用文火慢慢烘烤。

随着温度的升高,牛肝菌中蕴含的水分被缓缓逼出,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霸道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混合了泥土、松木、坚果和淡淡奶香的复合香气,浓郁而纯粹,仅仅是闻到,就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菌片边缘微微卷曲,呈现出诱人的焦黄色。林薇用两根木枝夹起一片,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入口的瞬间,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外层微脆,内里却依旧保持着如黄油般肥嫩软滑的口感。咀嚼之间,那股浓郁的鲜香在口腔中轰然爆炸,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能熨帖每一个味蕾。最奇妙的是,其中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灵泉的清甜,将菌子本身的鲜美,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好吃!

这绝对是她两辈子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林薇的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她有这个,还怕什么?

肃王殿下又如何?王公贵胄又如何?难道他们就能拒绝这等只应天上有的绝世美味吗?

她将准备好的菌菇用干净的荷叶包好,又用一个竹篮装了起来,准备明天带去。

一切准备就绪,林薇才退出了山河小境。

屋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林薇站在窗前,看着东方的晨曦一点点撕破夜的黑幕,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她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像一潭古井,再无波澜。

该来的,终究要来。

她已经磨好了自己的剑,现在,只等着去会一会那位来自京城的“客人”了。